长孙无忌紧绷的心情瞬间得到放松,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忙活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
按照惯例,上一任吏部尚书如果不是因罪离职,是有责任向皇帝和政事堂推荐继任者的:
“冲儿因为一念之差,差点引起房相、宿国公、翼国公等人的强烈反弹,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们,以防他们与陛下离心离德的为好。”
长孙无忌先是推辞一番,让李二陛下放松警惕,自己表现的越是积极,那推选出的人选就越是不可能被陛下任用。
等他说完,李世民一声不吭,等待着下文。
“以臣之见——”
长孙无忌先是看了一眼李世民,见他脸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心中一狠咬牙道:“继任吏部尚书的人选,非许国公莫属。”
李世民不动声色,心思却如电转,许国公,就是皇后和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士廉。
长孙皇后突然忧心忡忡的看着兄长。
二郎是个英明的皇帝,从谏如流,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好皇帝。但她更知道,二郎贤明的背后,绝对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
兄长的一击背刺,让他所有的计划胎死腹中,二郎肯定怀恨在心,会报复回来,如今兄长推选舅舅,以二郎的风格觉得会恨屋及乌,将对兄长的怨恨牵连到舅舅身上。
此刻,她很想提醒兄长一声。但是,这已经是朝堂的的事儿......她不能开口。
“举贤不避亲!”长孙无忌真诚的看向李世民,坦诚道:“臣不能因为许国公是臣的舅舅,就避嫌不举荐心中的最佳人选。”
“许国公乃山东渤海人,追究起来也算是山东世族中的一员。而且,因为臣的关系,他也能做到对关陇不偏不倚,最大程度上的中正。”
李世民点点头,也觉得长孙无忌说的在理:“那就依辅机所言,令高士廉继任吏部尚书,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长孙无忌先是心头一宽,转瞬却又变得提心吊胆——李二陛下继续说道:
“同时加封黄门侍郎王硅,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舍人萧瑀,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
长孙无忌骇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大唐的制度是沿袭的隋朝,一样的三省六部制,中书省的长官为三品官职中书令,副长官为四品官职中书侍郎,主要职官为五品中书舍人。
门下省的长官为三品官职侍中,副长官为四品官职黄门侍郎,主要职官五品,为给事中。
而中书、门下二省,都设在宫内,所以又有谏诤之责,以匡正皇帝的过失。
尚书省则设在宫外,长官为正二品尚书。
但因为当今陛下曾为尚书令,所以为了避讳,无人敢担任此职。因此,尚书省以从二品的左仆射、右仆射代行职权,仆射负责都省职事,总领六部。
“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这是三省的分工原则,从而达到彼此制约的目的,以分别掌管国家大政。
如今大唐虽然以三省长官为当朝宰相,合议军国大事于政事堂;
但会另择他官参加议政,赐予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职,行使宰相职权。
高士廉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等于是以吏部尚书之职,代行丞相之权,也就是说,高士廉有了进入政事堂议政的资格。
但这样算来,大唐一朝就有了房玄龄、李靖、岑文本、王珪、萧瑀和高士廉六位国相。
但偏偏这六位宰相,就没一个是出身关陇的,自己丢了吏部尚书,折了嫡子还得赔付巨款,结果一根稻草都没捞着,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长孙无忌心中翻江倒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李世民看他脸色骤变,快意解气的同时又于心不忍,真心实意的关切:“辅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长孙无忌强忍不适,面色惨白艰涩点头:“陛下,臣身体不适,恳请告退!”
李世民点点头,目送长孙冲搀扶着长孙无忌,倒退出门而去。
“二郎——”等两人走远,长孙皇后才开口,嗔怪的看着他......
“观音婢,朕这也是为了舅兄好。”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掌,一脸正色解释道:
“自玄武门兵变,舅兄叙功第一,朕也因此委任他为吏部尚书,执掌天下官吏任免大权。目的就是想让他辖制关陇各家的同时,也要遏制关陇,阻止他们肆意扩张势力。”
“可是他又是怎么回报朕的......”
长孙皇后闻言沉默良久,垂眉敛目,珠泪不觉间就顺着洁白细腻的脸庞流淌,在尖细的下巴合流:
“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疏于告诫,兄长日渐膨胀,才酿成今日之祸事。”
李世民讶然失笑,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儿,轻声细语的安慰枕边人:
“怎么会,这可跟观音婢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舅兄他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忘掉了当初朕委任时的嘱咐,朕此举是想让他在家养病的同时,也反思一下过往,等他身体康复,醒悟过来,朕必定委以重任!”
长孙皇后一听这话,骤然想起《威凤赋》的最后两句——
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俾贤德之流庆,毕万叶而芳传。
这是二郎特意提醒兄长,你要像以前一样,忠君爱国,我们君臣才能善始善终......
顿时,长孙皇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眉间紧皱,不安道:“臣妾倒宁愿兄长借此急流勇退,从此做一个富贵闲人。”
李世民微微一笑,摇头道:
“药师兄想要辞官,是因为他已经战功第一,出将入相也已经做到了人臣巅峰。但药师兄此人又不贪恋权势,征战多年全是因为想要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
“所以现在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名。而若能在国相的位置上急流勇退,史官在记录历史时,会给他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孙皇后默然不语,心中明白,恐怕兄长终其一生,都无法与拿得起,放得下的药师兄相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