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声,山林寂静。
数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上粱军营附近。
一名上梁伤兵苟延残喘的跑向梁营,一身伤痕血迹,顿时将梁营口的守卫引来。
他竭力大喊:“唐军有埋伏!我军被困东壁山,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四个字谁扛得起,梁营门口的巡营将领连忙喊道:“快去禀告大将军!”
春念人躲在暗处,看粱营防卫虽未大乱,但是明显地向营口转移,领着游云飞绕后潜入粱营。
两人身影快速且隐秘的在粱营暗处游走,跟着通报之人的行迹摸到了将军大帐。
军帐里火光明亮,里面人影走动映在帐上。
帐中众人为首者是一名老将,他发已半白,白眉白须,满面沧桑。
此人正是徐阳,这位半生驰骋沙场的上梁国大将军倒坐在椅子上,闭眼问:“报信者在哪?”
小兵低头回禀:“那人……已经死了。”
无一人生还。
无一人生还!
帐中众人皆是沉默,唯有一名阴柔老者面上不以为然,竟还嗤笑一声。
徐阳座下将领见此,怒发冲冠,挥拳就要打杀他。
“你这宦官误国,有何能耐!看我不杀了你!”
阴柔老者身边两位近侍立即拔刀。
“徐老将军!管好你的手下!我可是皇上派来的!”
老太监手中拂尘一甩,声音尖利,指向的却是徐阳。
宋初怒声驳斥:“将军明明安排的是明晨出动!要不是你私自下令夜袭,怎么会正中唐军埋伏!”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区区……”宦官声音愈高愈尖。
徐老将军猛地睁开眼,目中决然,起身抽剑而出。
剑光雪白,血线溅在帐上,血迹斑斑。
隐在帐外暗处的春念人看着里面的人影动静,眼底光影变幻,兴味沉浮。
徐阳老谋深算,原本的计划确实出其不意。
白日一战上梁先示敌以弱,等平唐防他夜袭时又将计就计派一小队人来骚扰。
真正的主攻却是放在紧张一夜,结束了两场斗争后的清晨,最松懈的休整时期。
徐阳不愧能成为舅舅的对手,要不是上粱新帝无能昏庸,上梁有徐阳稳住边关,平唐伐梁的结束之期怕是还要拖个几年。
敢亲手斩杀上梁帝派来的监军。
春念人低声对游云飞说:“等会儿你把那老太监的头收了。”
“收……收了?”游云飞不明就里。
春念人侧目扫了他一眼,眼神轻描淡写,却有冰雪凉意。
游云飞瞬间感觉脖颈一凉,灵台清明,迅速点头。
帐中宦官尸体还躺在地上,仍旧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将军,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宋初等人毫不畏惧,话刚落地,帐外传来不小的动静。
宋初皱眉,吩咐属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等人去,有人快步进帐禀告道:“大将军,有刺客闯入粮仓,烧了西边粮仓!”
“人在何处?”
“贼人已逃,正在抓捕,那起贼人身法极高,都是个中好手……”
帐外,春念人抬眼看着悬于深穹的那一轮月,月下上梁粮仓火光冲天。
算着时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不消多时,她看着帐里众人领命离开,只剩下一道渐显老态的身影留在帐上,抽出袖中匕首,身影迅速划入大帐。
游云飞果断随之而入。
徐老将军眼中沉着荒芜浑泪,正看着手中的事君剑,苍老的手掌抚过剑身。
这曾是先帝手中的天子剑呐!
忽然,帐内灯火尽灭。
一道寒意袭来,白刃迅速划向他的脖颈。
徐老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退步以剑相挡。
短兵相接,春念人伸手握住对方剑鞘,执刃之手快速带着匕首一转,往对方手腕上划去。
去势凌厉,划腕而过,血色溅下,事君剑转瞬之间落入女子手里。
女子动作灵敏,一脚踏在他胸口翻身,稳稳落在三步之外,拉开距离。
徐老将军脚步不稳,一退再退,握着伤手,老脸绷得死紧,咬紧牙关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很嚣张,并未遮面,眉间冷冷,有着一双似青雀神鸟的美目。
纵使一身夜行衣,动作之间行仪不俗。
“阁下何人?”
徐老将军沉声坚定。
那边的游云飞手起刀落,将老太监的头颅用黑布一裹。
却意外发现这宦官脖子上系着根绳子。
他将黑绳扯了出来,黑绳绑着一枚铜符,捏着那块形似虎豹的小铜符,疑惑看向春念人。
春念人淡然拾颔,游云飞将兵符掷给她。
她抬手一绕,黑绳缠在她长指上,兵符坠下悬空晃动。
徐阳老将军却在看见那枚兵符后恍然苍老,背脊松下,颓然闭上眼。
上梁已朽……
这是上粱国天子用以调兵的兵符。
上梁军兵符共两枚。
一枚交到上梁军总兵徐阳手里,一枚在君王手中。
这是当年上粱先帝亲自定下的规矩。
可如今,天子调兵符却在这个老太监手里。
是了,老太监今夜能私变计划,临时调军夜袭,若非手里有旨意,那便是这枚天子调兵符……
春念人提剑查看一番,确认是事君剑无误,再抬眼,徐老将军已是满目沧桑。
她皱眉看着铜符上还沾着那老太监的血,嫌脏地将东西扔在了徐阳脚下。
“徐老将军,剑我取走,这老太监的命,我替你背了,上梁气数已尽,将军冰雪肝胆,既知大势已去,还是卸甲归田为好。”
春念人将一国兵符弃之如敝履,言尽于此,提剑退步转身。
游云飞挑开帐帘,却见她脚步慢下,疑道:“先生?”
春念人背对着徐阳,帘外的火光在她身后打出一道长影,只听她声音冷淡缓带深意。
“保不住上梁,保住那一方黎民不受战乱,也是对你的先主有了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地上那道黑影随着帐帘晃荡消失在了原地,只余帘隙火光在地上明明灭灭。
徐老将军猛地跪在地上,紧握着那枚兵符。
君臣几十年,先帝从未动用过天子调兵符,是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如今再见,先帝已去多年,而上梁也至大厦将倾之日。
“将军!”
宋初急匆匆地冲入帐中,却在看清帐内情形时陡然震惊,连忙去扶。
徐阳老将军却摇头,虚弱问他:“有何要事?”
“方才来报信之人为敌军假扮,我军真正逃出围困的将士说,夜袭队伍如今被困东壁山,未有重大伤亡,我们可要派兵前去营救?”
这是计,已诛心。
困而不杀,是在等他的抉择。
林天正,沈君州。
思及二人,徐老将军神情如暮,他摊开掌心,皱纹如壑,兵符染血,只听他苍老的声音响起。
“平唐不杀降军。”
下属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将军!您这是!”
徐老将军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枚别无二致的铜符,老泪纵横。
这才枚是先帝亲自交给他的那一枚,两枚兵符如今都到了他手里,江山却是残破不堪,再无转圜余地。
“这……”
宋初看着黑绳兵符上面的血,震惊地转向倒在一边的半具尸体。
他明白了,这上梁国,这上粱帝,他红眼直挺挺的跪在徐老将军跟前。
“属下誓死追随大将军!”
帐外隐秘处,春念人立在阴影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坚定誓言,她抬眼看着云水间的缥缈月色,声音轻飘飘。
“上梁军,降了。”
徐阳一向主守,配合小规模进攻,以持久战消磨平唐战意,这般作战,符合如今上梁军人数不敌平唐军的情况。
而那老太监空有宦官专权的美梦,今晚跟徐阳唱反调,少不了身边有细作在推波助澜。
一颗有用的棋子,需要耗费几十年时间,才能深埋在上梁的隐处。
而这颗棋子,是她的老师公仪政留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