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桃花连枝如雾,风一轻拂,飞花满平京。
正值春猎之日,宫中贵人出行,西门戒严。
逢月朝马车里道:“主子,是朝阳公主。”
春念人陡然轻笑,玉指抵着帘往上微抬,目光一一掠过。
禁令通行的城门口正停着一顶青帘小轿。
立在帘外的仆人看朝阳公主纵马朝这边冲来,急忙退远。
骏马冲到轿前,不等主人拉缰它便自行长吁一声刹住了蹄,马蹄高扬。
马背上女子红装飒爽,精致大气的面容之上,那双唐皇族独有的丹凤目傲然。
沈长殷踏马飞下,红袍破空生风,毫不避讳地出枪向青帘小轿袭去,挑开了轿前那面天青帘。
“林献,你……”
话音方起便陡然一滞。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轿内,气得直将长枪刺出,给了轿子一个穿背过。
城门口的官员们只做出一副没看见的模样。
沈长殷凌厉凤眼含着薄怒,横向退得远远的一众林家小厮。
“林献呢?舅舅让他闭门思过一月,一月之期已过,他在哪?”
为首小厮战战兢兢走上前,咬牙禀告道:“殿下,我家公子今日晨时突觉心悸,现……现在府中修养,还望殿下勿怪。”
沈长殷眼睛微眯,细长微翘的眼角点染冷光,手腕一动,抽回长枪,声音挑高:“心悸?”
“是……是的……”
林家小厮深低着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沈长殷哪能不知道这起子奴才跟着他家主子在扯谎,冷笑一声,扯过缰绳转身往城走去。
“回去告诉他,春狩猎虎之约,君子一诺,他人不来,可就是输了,输了就得当我的驸马!”
这边小厮几人见沈长殷要走,方松了一口气,闻言腿一软差点跪下。
沈长殷翻身上马,马蹄轻踏,纵马而去。
春念人收不住笑,便收回了手,帘子落下。
清清冷冷声音飘出。
“走吧。”
城外山陵绵延,青山不老。
她未去猎场,她有更重要的事。
这里是太子名下的一处庄子,苍竹成阵,曲径通幽。
她拾阶而上,深入竹林,行至尽处,已然身处山腰。
山边有一凉亭,黑袍男人站在山亭之中,身形高大负手而立。
而她的衣摆拂过竹叶,动静在风林中越见清幽。
沈君州回身,墨袍上所绣暗金游龙随之而动,广袖回风作响,气势磅礴。
平唐皇族,王者霸气,只一转身,便可足见尊贵傲然之风华。
春念人沿着一路青意,踏入亭中。
“太子殿下。”
沈君州神情未变,见她眉间有着清冷遗世的凉薄,气质间是一脉清弱也压不住的风骨。
负于身后的手落回了身侧。
“公仪先生近来身子可好?”
太子如此礼待,她也并不惶恐。
“无碍。”
春念人驻足静看,对面山上所植皆是梅树,以周山为壁,其中梅林连绵似海。
若在冬日,这里应当白雪红梅一片,宛若烈霞。
“现如今,西郊竟已梅林成海?”
她目光缥缈,怀念中是难以描摹的复杂。
沈君州随她侧目,看见那些抽出新芽得的梅树,眼底隐匿着层层叠叠的深意。
“公仪先生是平京人士?”
春念人闻言淡淡收回目光,只道:“在下虽生于平京,可已离京多年……”
话到此处,她却不准备细说,转而问:“南荣愿派皇子入京为质一事,殿下如何看?”
沈君州见此视线望远,沉声道:
“南荣暗子传来消息,南荣皇室打算将南荣大皇子送来我朝为质,以求两国和平,不起兵戈,南荣国书明日便会呈上御案,求和的使团两日后从南荣出发,下月便可抵达平京。”
他话毕。
春念人却道出其中关节。
“大皇子乃南荣陈皇后嫡出。”
正宫嫡出,却不是太子。
“为质,可是出于这位大皇子自愿?”
沈君州只道:“陈氏乃南荣门阀,陈皇后身后站着南荣世家,大皇子出生高贵,南荣帝却至今未封这位嫡出长子为太子,可见南荣帝的忌惮之心,唯恐外戚成势,世家掌权。
帝后不合,君臣离心之下,更忌惮我平唐挥师南下。
南荣帝遣送质子,是因我朝正值休养生息之时,此乃他议和的良机,可让他稳住一时内外局势,成一石二鸟之计。”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偏僻入里,南荣局势,乃至南荣帝的性情,都被一一点出。
着眼全局,稳掌局势。
“对此,先生可有妙计?”
春念人垂眸沉吟不语,片刻后,道出八字。
“顺势而为,竭泽而渔。”
她当初对付上梁,从她处理徐阳等人就可看出,给人留有余地,温和之下,朝廷整编过程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可这次对付南荣……
“我们只需将这位南荣大皇子留在京中,既不议和,又不放人,再将大军驻扎终南海疆,大举勤练水兵。
大军临境,武力威慑,消息传至南荣,他们自然惶惶不可终日。”
她用的这办法,可谓是仗势欺人,不讲道理了。
“陈皇后只此一子,自己儿子危在旦夕,她岂会袖手旁观?南荣世家尾大不掉,一有动作,南荣帝岂会心安?
平衡一旦打破,自然是两虎相争的杀局。
南荣帝没有循序渐进的时间,与我朝开战之前,必然会肃清世家,否则他不敢在世家虎视眈眈的局面下与我朝开战。
而世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岂能不反扑?”
世家是王朝的疾患,历朝历代,皇族对世家的猜忌,早已根深蒂固。
春念人说到此处,静静凝视着沈君州,无波无澜道:
“毕竟王朝更迭,世家虽可独善其身,屹立不倒,但从古至今,也不是没有造反的世家。”
她这一计,确实是顺水推舟的妙计。
两国未战,南荣先损。
可沈君州看她眼神,总觉得这一计还另有深意。
公仪先生,你是想让谁再思平唐世家之患?
父皇,还是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