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飞起身,恭敬回禀:“偷袭之人在属下带人赶到前已自尽,后查明是……南荣皇卫。”
“南荣。”
沈君州语意沉冷,转眼提笔,那双总览乾坤的冷目已是掌控全局的自信。
他的笔锋凌厉,气势磅礴。
笔墨在案上的纸上化作四个字。
——竭泽而渔
沈君州放下笔,心中已有成算。
优柔寡断乃君主大忌。
他迅速地将对南荣的部署安排下去。
等一切安排好,他才问道:“公仪先生的手如何受伤了?”
刘锡眉头一跳,沉吟片刻,如实回禀。
“回殿下,公仪先生为替殿下解毒,自割手腕,以血做解药,这才解了殿下的鹤丹之毒。”
沈君州眸底怔忡一瞬。
“鹤丹之毒……公仪先生的血来解?”
他凝眉陷入沉思,而另一边……
春念人缓缓睁眼,垂目看着肩上的披风,细细的龙涎香萦绕在鼻端。
你会如何选呢?
猜忌,乃君王大忌。
如果将大军调往终南海疆,谁人能来领兵?
林家经上梁一役,拿下开疆辟土之功,已有功高盖主之势……
你敢让舅舅再次领兵,封无可封吗?
……
行至季春,各家开办春宴。
太子殿下的婚事倒是让许多人家动了心思,毕竟正妃之位虽早已定下,太子侧妃之位还空着。
更是连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众人都未能得见缠绵病榻的春念人后,不少人心思泛动。
春家这位病千金身子骨弱,必然活不了几年,更不可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有这样一位病恹恹的正妃,日后侧妃也可主东宫事,待太子殿下继位,也可得封高位摄六宫事。
可就在这时,京中多了一则传言。
说太子殿下幕僚中有一女谋士,曾随殿下征战上梁,妙计频出,才貌双绝,极得殿下恩重……
大隐隐于市。
已是入夜,月出星池,檐下宫灯影转。
灯花转影之下,她的面容朦胧。
春念人站在池亭上,白玉掌心捧着一瓮青瓷鱼食盒。
看着池子里的鱼儿悠然的摆尾慢游,纤嫩指尖拈出一撮鱼食撒入池子里。
池鱼飞窜游来。
鱼动水光,一池清清潋潋。
沈君州望着她抬眼之间疏淡的写意,眸色微动。
“月初宁州上报水患,今日又报宁州大雨至今未停,房屋田地淹了无数,赈灾一应章程父皇已命户部接手。”
他萧杀语气与往日的平静不同,说罢将手中折子递给她。
春念人放下鱼食,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传回来的密报。
不出所料,州府多报灾户,户部多批钱粮,然后层层剥削,最后居然不够。
这就是官官相护,上下勾结的恶果。
她放下密折,分析道:“宁州早已民怨沸腾,且大灾后多有大疫,如果再拖下去,灾情未平又起瘟疫……”
话尽于此,沈君州自然明白。
此事必须尽快解决。
江山连绵万里。
离宁州越近,路上的灾民越多。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更有些孩子躺在路边已奄奄一息,身边却是无人。
春念人眼中复杂之下交织着万分怜悯。
“前面该是宁州了。”
“是的,先生。”
游云飞抱着剑守在马车外,宁州民情沸腾,在春念人提出要亲自随赈灾队伍前往宁州后,他就被沈君州派到了春念人身边。
“看来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春念人眉头深蹙。
同在马车里,沈君州手中拿着一张纸,那是他在江南的手下送来的急报。
他看向春念人,眸中神色愈发的暗。
“宁州的官府被水给淹了。”
闻言,春念人眸中更是少有的凝重。
“这一淹,又不知有多少龌蹉被淹没在洪水之中了。”
言及此,她沉吟不语,片刻后道:“殿下,此行我们既要救灾,又要防疫。
此次赈灾虽有太医随行,可那几名太医可顾不上四州数以万计的百姓。
涉及民生,如今灾民四处流窜,等不到我们到宁州了,就如今情势而言,一旦瘟疫成势,时间越久牵连越广。
此次灾情最为严重的便是宁州,当下,还需殿下亲自下令,命周边各州府派遣擅医者前往宁州,以救灾疫。”
沈君州眸色沉如夜水,当即朝帘外之人下令。
“吩咐下去,兵分两路,一路押运粮食去宁州,一队沿路设棚施粥,并召集医师替难民诊治。”
马车外,游云飞领命,迅速前去布置。
下了雨,夜里湿冷难捱。
路上的灾民越来越多,都是冒着雨拖家带口忍耐饥饿地赶路,苦难无声。
“大家听我说!都回宁州去!朝廷已经拨下了赈灾钱粮!”
游云飞高声喊着,看见雨中有位佝偻着老人家,老人家紧紧牵着一个小满身泥泞的小姑娘,艰难地在赶着路。
他跑到他们身边去将他们遮在伞下,管不了太多,干脆把伞交给了小姑娘,站在雨里继续喊。
“救济钱粮马上就会到宁州!大家不要往前走了!快回宁州!”
灾民们听见他的声音都停下了脚步,可一会儿人群里就爆发出众多反对的声音。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朝廷的消息!”
“要我们返回宁州?我们被官府的人拦在城外怎么办!”
“骗子!”
“骗子!骗子!”
“大家快打死他!他肯定是上头派来拦我们的,当官的不敢让我们上京城!”
“对!这些人定是上头不想让我们上京告他们!派来来拦我们的!快抓住他们!打死他们!”
“放肆!”游云飞怒火中烧。
太子殿下和公仪先生一路上都在为了他们筹谋,可这些人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他见灾民暴动,立刻拔出剑。
锋利的剑在冰冷的细雨里反射着冷芒,立即震慑住这些蠢蠢欲动的难民。
他见状高声说:“这批朝廷赈灾钱粮是太子殿下亲自押送!绝不会出纰漏!你们速回宁州去!”
纵使游云飞说明了让他们去宁州的原由,可那些灾民还是不信。
“若是我们去了宁州,他们却闭城不收我们怎么办?”
“你又是谁?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是啊!你们这些黑心东西!不得好死!”
大雨里民意沸腾,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传来动静。
游云飞回头就看见太子殿下已经站在门帘外。
男人一身黑袍,孤身独立在冷雨里,面上漠然,将灾民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那些难民们看见了衣袍奢贵的贵人,不由得安静了下来,却是麻木地望着他。
雨夜里,他们衣衫褴褛,饥不果腹。
沈君州凝望着那一张张毫无生机,麻木求生的脸。
他并不慈悲,可在今夜,第一次受到来自百姓苦难的无声捶打。
平唐还未至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的盛世。
马车里,春念人垂目静静听着外边的雨声,直到男人的声音响起,她才缓缓抬眸。
“我乃当朝太子,沈君州。”
男人冷漠的声音里,多了丝,对芸芸众生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