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不像作伪,烟头扔在地上,锃亮的军靴无情碾过,迈步往里走。
沈霆州不用找,宴会厅里所有人目光都在一处。
那里站着独揽军政大权的沈中卿,上海银行公会主席春君棠,还有如今沪系的好几位军事长官。
几位中年大老爷们中间站着位靓丽佳人。
春念人精心打理的卷发披在肩后,精致白色围纱小礼帽装饰在右鬓,一身白色法式蕾丝长裙,半臂衣袖垂有细珠流苏,珍珠项链长短交叠绕在那段纤长白颈下。
又新式又美丽。
她双手戴着白色蕾丝手套,正挽在春君棠的臂弯上。
“是沈伯伯抬爱了,念人愧不敢当。”
慢声斯语,优雅得体。
沈霆州觉得有羽毛在耳边撩过,痒痒麻麻,抬脚迈步亦步亦趋走过去。
他高大优越的身形一进入人们视线,引起不小的轰动。
都知道这场晚宴表面上是庆祝春君棠当选银行公会主席,实际上是沈春两家儿女相看。
沈霆州的态度至关重要。
不知道在聊什么,坐镇淞沪以铁血作风着称的沈督军正朗声大笑。
站在他旁边的是沪军第十七师师长蒋清照。
蒋清照看见沈霆州过来,指着他同众人笑道:“看,显麟来了!”
沈霆州军装笔挺,深邃五官自成生人勿近的冷漠,帽子正拿在手上,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爹,各位叔伯。”
沈督军抬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去看春念人,并亲自向春念人介绍。
“这是沈伯伯的儿子,家中行四,你只管叫他四哥。”
沈霆州墨黑的眸里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正巧对上了春念人含笑看来的眼神。
细长眼尾缀着一点风流慧黠,真称得上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这是一双极美的眼睛。
宝石嵌作狐狸眼。
春念人笑容含蓄,既听话又矜持地喊了声。
“四哥。”
沈霆州又觉得有羽毛在自己耳朵边撩过。
沈督军也向他介绍春念人。
“这是你春叔家的大女儿,春念人,你念人妹妹。”
沈霆州神情不明,放在往常,这种称呼绝不会从沈霆州嘴里出来。
可今天仿佛就在嘴边。
“念人妹妹。”
沈督军满意大笑,直往下问:“那你来讲,念人英国大学毕业,能不能去给你当个秘书?”
给他当秘书?
原来他爹在这等着他。
沈霆州不动如山,冷静看向另一位当事人,很给面子。
“如果是念人妹妹,倒是霆州屈才,听说春小姐精通英法双语,不如进参议会,更能一展所长。”
沈督军听了仰声大笑,可不管他,点着他做出指示。
“先让你念人妹妹给你当两个月秘书练练手,到时候她的去处,你亲自安排!”
“行了!我跟你叔伯们还有事要谈,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念人刚回来,还没好好逛逛吧?”
沈督军说完看向春念人,笑得慈爱,活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让显麟带你去逛逛街,看上什么放心让他给钱!”
春念人可不敢自行应声,转头去看自己亲爹。
比起一众军人铁血,西装革履的春君棠是一身儒雅随和。
他淡笑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去吧,你刚回来连个朋友都没有,出去了高兴玩。”
这个时局能稳握经济,春君棠自然眼光超前,沈家是他选的,沈霆州是他给春念人选的。
他能看出沈霆州的态度并不算热切。
两姓联姻,能成是佳事,成不了也无妨。
沈霆州只是目前在他的女婿名单上而已。
他对春念人颔首,认真道:“当然!钱不能让沈少帅付!回来爸爸给!”
“好的爸爸。”
春念人笑语盈盈放下手,离开前同在场长辈致意。
“各位叔叔伯伯,念人告退。”
沈霆州落后一步。
“显麟告辞。”
沈霆州晚春念人两步,眼神不由地落在她长裙下摆,那繁致花边随着她转身优雅旋开,像含蓄花瓣被风一吹之后层叠绽开。
在外人眼中,沈霆州亦步亦趋跟在春念人身后从宴厅中间退场的画面,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就是般配。
沈督军神情开怀,是肉眼可见的十分满意,笑看向春君棠。
“月臣,书房谈。”
他今天来还有一件要事。
邀请春君棠出任上海财政厅厅长。
别墅外种了许多红白玫瑰,在夏夜晚风里摇曳多姿。
蒋定北追着他们出来。
“诶!你们去哪,等等我!”
沈霆州同春念人停步。
蒋定北追到跟前,近距离打量了一眼春念人,眼珠子因为惊艳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春大小姐,幸会,我叫蒋定北。”
沈霆州锋利的眉峰细微一动,深邃眼神里深不可测,总有点睥睨看人的意味。
而春念人看着蒋定北,一派小资格调,了然一笑。
“蒋四少?”
美人一笑,蒋定北瞪大眼睛。
“春小姐知道我?”
沈霆州看向她,那只消失在他手里许久的打火机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春念人颔首轻笑,转身走下台阶。
世上有沈霆州这种嗜血作风的军阀少帅,也有像蒋震南那样别祖国母亲之邦,以求家国自强之计的有志青年。
像蒋定北这种喜欢沉醉欢场的富家少爷亦不胜枚举。
“我认识蒋二公子,他也在英国留学,听他提起过你们四兄弟。”
当然,蒋震南是当笑话讲的,说蒋师长当年因为没文化,要给蒋家四兄弟名字从东南西北里依次取,蒋大东,蒋大南……
最后被蒋师长夫人拦住,各退一步才守住了名字。
提到蒋震南,蒋四少老大不乐意了。
“我二哥今年也该回来了,但他非说要读什么博士。”
春念人对此不做表态。
沈霆州倒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