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开始炖了四五个小时的鸡汤装在保温桶里。
这是昨晚三姨太太知道沈霆州受伤,吩咐家里厨师给春念人准备的,叫她去探望沈霆州的时候带上。
沈霆州这一进医院,想去探望的人挤破脑袋都进不了,能去的这位一点儿也不着急。
主楼餐厅,西式长桌上的花瓶插着百合花,新鲜挂着水珠。
春念人罕见地在这边用早餐,喝着鸡汤,党参炖鸡味道香浓,带着当归黄芪的药味,飘着几点枸杞。
春君棠手里拿着刀叉,双肘撑在桌边跟春念人谈话,在家也很像开会。
“你什么想法?这次两方议谈,显麟的手腕作风还有眼界格局已经颇具主将气质,金鳞岂是池中物,感情可以培养,就看你愿不愿意。”
这次沈霆州作为沪系代表前往北平出席会谈,确实让各方见识了他的铁腕,并意识到沈霆州已经能独当一面,沈中卿也在放权。
这位未来的沪系最高领导者,已经站在了历史的转折点上,他的方向对历史的发展,国民的未来都至关重要。
春念人喝的差不多了,搁下汤匙,起身拎上旁边的保温桶,微微一笑。
“爸爸,现在是新时代,讲究自由恋爱,这件事我有考虑,我吃饱了,您慢慢吃。”
一到沈霆州的事,她就不肯多谈。
春君棠看着她利落离开的背影,叹息摇头。
三姨太笑着在旁劝道:“我看,这事啊你就不要管了,大小姐从小就有主意,又这么优秀出色,我是看完了,从北平到上海,没有哪家小姐能跟我们家大小姐比,让他们小辈自己去相处肯定能成!你这天天直不溜秋的问人家,岂不是显得咱家恨不得嫁女儿……”
沈霆州只在医院住了三日,出院就搬到了他在郊区的别墅。
蒋定北站在窗边,可以看见别墅外的花园草坪,旁边还有一片湖。
深夏的柳摇曳垂在水面,环境是真不错。
“诶,你这地方环境还挺好,就是你不住督军府,跑郊区来住着做什么?”
“清净。”
沈霆州坐靠在床头,翻着一本英文书,说出的话冷淡而简略。
“清净是清净。”
蒋定北说着转身看他,看不下去了。
“你这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腿,每天这样躺床上……”
他话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孙副官的声音。
“春小姐,少帅醒了,蒋四少来看少帅也在里面。”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靠近,蒋定北盯着沈霆州看似无动于衷的表情,笑了出来,了然点头。
“我知道了。”
门被敲响,没等沈霆州准许,他提声道:“进来吧。”
某人天天不就是在等这位么。
孙副官打开门,春念人站在他身后,一手提着保温壶,一手拿着文件。
“少帅,蒋少。”
她走进门,面对蒋定北一脸的兴致盎然,态度自然的打招呼。
连着送了五日的营养汤,每天不重样,今天的是乌鸡汤。
春念人揭开盖子盛汤,浓郁鸡汤味道还有药材的清香。
蒋定北只是闻闻都忍不住夸赞。
“春小姐好手艺。”
春念人将盛好的汤端给沈霆州,坦然开口:“蒋少误会了,家里厨师炖的,我只是顺道送过来,给蒋少盛一碗?”
“不用了!”
蒋定北忙推拒,他很识相的。
“我可不敢跟病人抢汤喝!”
沈霆州合上书放在枕边,闻言挑起眼皮,睨了他一眼。
蒋定北忍笑摸了摸鼻子,看着春念人放在一边的文件。
“春小姐等下要去哪办事?”
“育心福利院,近来时局不稳,福利院多了很多孩子,福利院物资匮乏,在帮忙募捐。”
说着春念人话音一转。
“听说蒋少名下经营着一家棉纺厂?”
人都问到这了,蒋定北又不是听不懂,笑着点头。
“是有一家,我舅舅在管,不过我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你就说吧,要些什么,就当我也当回善人。”
春念人早就想好了,开口道:“三百件冬衣。”
看着要的多,其实福利院里都是些婴幼儿和半大的孩子,不像大人穿的费用料,现在也正值热夏,没到冬天,这些不是紧缺货,不难。
这些对蒋定北而言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他应下了。
“行,我让他们准备,过几天派人送去。”
“那我替福利院的孩子们谢谢蒋少。”
虽然知道以蒋四少的阔气,不会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但人行好事,自是善人。
福利院的孩子日益增多,因为乱世天下,常有因为养不起或者不想养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
院长维持不下,找到妇女文化协会会长史英女士帮忙。
史英女士想了许久,毕竟个人资助只能维持一阵子,福利院每天都是上百个孩子一日三餐的开销,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饿死。
最后找上了春念人,希望能借由她的身份和名誉度呼吁社会捐款。
这几天春念人都在忙这事,刚刚孙副官说蒋定北在,所以问一问。
他能资助一批冬衣,福利院今年冬天的情况又会好很多。
蒋定北看向沈霆州,更好奇他捐了多少。
“春小姐送的汤你都喝了,你捐多少?”
沈霆州喝了小半碗,手里拿着碗。
春念人当然不介意宣扬沈霆州的善举。
“少帅捐了一万大洋。”
蒋定北啧啧两声,看着稳坐钓鱼台的沈霆州,笑道:“那还真不少!既然这样,春小姐,我就再捐个五千。”
春念人目的达成,微笑语气万分温和。
“感谢蒋少慷慨解囊。”
蒋定北就是单纯来看一眼沈霆州的,因为还约了朋友去骑马,沈霆州汤还没喝完他就走了。
春念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手拿过沈霆州之前翻的那本英文诗集。
倒不是她不问自取,而是这本书是她的,前两天孙副官找她借了几本书,说给沈霆州打发时间。
她背着窗户,外边清晨的光散在她乌发上,淡淡的光辉。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她的诵诗声音韵优美,冷静优雅。
沈霆州耳边犹如有羽毛拂过。
他放下碗,靠在床头静静地聆听,也静静地,以暗藏某种情绪的目光专注看她。
强烈的,想拥有。
强烈的,在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