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头已经下了马--这穷乡僻壤根本没有路,在这等地方骑马其实是件看起来风光但实际遭罪的事,跟随自己的这匹马也算良骏了,如果将马的脚脖子扭了更有些得不偿失。
王三刀讲的什么,牌子头根本浑不在乎。
他的目光定焦在那名所谓的“特使”身上,对这个身份牌子头不以为意,这倒不是他坐井观天没有见识,也不是他不懂物使的尊号,而是蒙古铁骑横行欧亚数万里,灭国无数,即使对手强大如金国、花剌子模、宋国,最终不也没了吗,因此,蒙古上下,从来就有一种目空一切的优越感,不把其它国家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上都的忽必烈大汗--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一再强令各地要休兵养民,要不然,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国臣民,如何有机会杵在那边聒噪,早就被自己一箭射死了事,省得折腾。
不过,听这王三刀所言,那东婆罗国人讲一口汉言。听闻宋国小皇帝投海自尽之后,一些不愿臣服的宋国军民驾船渡海南逃,这东婆罗国,搞不好也是前朝的遗民,在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建立的蕞尔小国,这么说来,搞不好还是大元最末等的南人之余脉。
想到这里,牌子头更没有把这位“特使”看上眼,但他仍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芗泉,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那张稀奇古怪的兵器上。
有些像弓,这是他的第一感觉,那日石头寨外,他也曾遥遥见识过,只是当时离得太远,看不甚清。如今双方相隔约三百米,能大概看出来,与自己手里的蒙古弓相比,这南蛮余孽的弓异常精巧而复杂,乍一看他就产生了极强的占有欲。
南蛮一向重视奇淫技巧,他还听说过宋国原有一种突火枪的管状火器。以巨竹筒为身,内部装填火药与子窠,点燃引线后,火药喷发,将“子窠”射出,最远可达150步,煞是了得。看来,水潭对面那南蛮手里所持良弓,极可能是前宋遗民在某地做出的新兵器。
“叫那厮献上手中之弓自缚来降,可保性命无忧!”
。。。。。。
当李芗泉听得对方的要求后,他还没有与鞑子起冲突的想法,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跟宋、元二朝无关,只是临时性的路过此地打个酱油而已,他们之间的恩怨不宜插手,也插不了手。
但是自己带来的装备却是不能随便送人,这是防身利器,手中之弓,特别还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在这个凶险无比的时代,只有将安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靠谱的,这些装备是自己的依靠。况且人家要求他“自缚投降”,更不可能答应。蒙古铁骑纵横万里,屠人如狗,数量以亿计,一旦自己落于这杀人不眨眼的元兵之手,命运就不再由自己掌握。
李芗泉故作无奈的双手一摊:“本人有公务在身,恕不能随你们去军民府,至于我手中的弓箭,这是本人的防身兵器,却是不能送予你们。”
牌子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寸白军,个个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特别那酋长,好似还有看热闹的神态。这些都掌蛮,向来对军民府的政令敷衍了事,就知道保存实力,前两年更是双方大打一场(时任军民府都总管的山都掌人大酋长得兰纽反元),现在还是口服心不服。借此机会,今天要杀鸡儆猴,让这些寸白军长长记性。
再则,自己入大坝军民府下面的乌日吉呼千户府已两年有余,前些日子去武夷城的府里做些买卖勾当时,竟然遇见了昔日的儿时好友巴图鲁,巴图鲁学得些汉文,如今却在军民府里任了差事,也常见到都总管张孝忠(蒙元悍将张家万奴之子),甚至还见过四川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也速答儿数次。
巴图鲁私下说了,如果能立下功勋,他会找机会向都总管说上一两句,牌子头当时就高兴坏了。张孝忠可不是一般人物,其父张万家奴本甚得云南王喜爱,而其本人又作战勇猛,在四川、云南二地也渐渐打出了名声,将来前途无量。
另一个也速答儿何许人也,更是叱咤风云的当朝重臣,曾以功拜西川等处行中书省右丞,加赐金帛鞍辔。后来,雄左、都掌蛮得兰纽反元,上都诏其以兵讨降之,又改四川等处行枢密副使,后又进同知四川等处行枢密院事、平章政事。
如果能让都总管甚至行枢密院事稍微关注一下,这比起在千户府里一步一步往上爬,那要不知好上多少倍。
其实,这牌子头也不仔细想想,这巴图鲁什么身份,虽不说也速答儿总领四川,就是军民府都总管,也不是寻常人能见得到的,巴图鲁有几斤几量,能在都总管、行枢密院事面前说上话,巴图鲁无非就是在儿时好友前吹嘘一番而已,但这牌子头就是信了。
于是,牌子头打算自己的人马亲自上阵,以博取功名。他对李芗泉不肯乖乖就范也没有太在意,这结果在他的意料当中。牌子头目测了双方之间的距离,约180步,这个距离上,他的大弓不一定能箭射到对岸,就算射到也绝对没有了穿透力。他回头在自己的牌子里挑了个精瘦的骑兵:“去将此獠拿下,把弓替我取来!”
精瘦骑兵反问一句:“若这厮不肯就范呢?”
牌子头瞥了李芗泉一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杀了!”
精瘦骑兵鞑子心下一宽,能毫无顾虑的直接下杀手,这倒比起捉拿活口的要求简单许多。他提口气,鹰鹫般锋利的眼神扫了李芗泉一眼,似乎在看一只业已捕获等待宰杀的绵羊,然后翻身下马,右手提弓、左手提着一把精铁打造的带钩长枪越伍而出。
一湖之隔的李芗泉见对方阵中无缘无故走出一人,看其走向似乎是要绕过水潭前来,他不解的同时,那股发自心底的不安感觉也越来越浓,对方身上散出的杀气,让他不得不做些防备。
那鞑子沉稳的脚步越来越近,双方的距离也逐渐缩短,该人已经走到上次李芗泉烤鱼的地方了,距离约两百米。李芗泉紧握了一下手中的马修斯远征复合弓,虽然这个时节尚不炎热,但他分明感觉到手心冒出了汗,同时,力量也从手掌源源不断的注入身体。
在二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上,他使用复合弓的命中率甚至可以追平步枪,这源于李芗泉练枪的时间只有两年多,而用弓的时间已经达十年,且无论是反曲弓还复合弓,都玩得烂熟。
这把昂贵的远征复合弓并没有配瞄准具,原因很简单,原主人并没有配,不过李芗泉却不需要,他射箭主要靠感觉,甚至撒发器也很少用,从内心上讲,他更喜欢用反曲弓,可以找到传统的射箭感觉,但就是费力的缺陷让他经常性的使用复合弓。
那家伙过来要干什么,我该不该先下手为强?但是,万一人家只是来谈判的呢,一旦我射箭将其杀死或杀伤,这梁子岂不是再解不开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已经绕过水潭来到了同一侧。李芗泉甚至将对方的面貌也看了个大概,鼻子高耸,眼睛内陷,肤色较白,模样不像蒙古人,倒更像中亚人一些。但当下生死关头,李芗泉没有心情研究对方的人种族类问题,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大概只有百三十米上下了,这个距离上,他不敢说十成把握射中对方,至少八九成还是有的。但对方仍然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他不想主动挑战,因为李芗泉还对蒙古人抱有幻想,希望能和平的达成协议。
那名瘦瘦的下马骑兵越走越近,半月湖边大半个人高的茅草将他的下半身都挡住了,李芗泉自然的感觉到心脏乓乓直跳,越跳越快。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派一个人来,问题是这人似乎不怀好意,一股不安感将李芗泉完全笼罩住。
见势不妙的刘士仁等人也不招呼李芗泉,开始往回走,显然他们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这时,李芗泉不得不出言警告:“你们要干什么?停止前进,再不停我便要放箭了,我们再谈谈、再谈谈!”
但是,对方置若罔闻。
射还是不射?这个问题纠结了李芗泉好一阵子,就在他决定准备拉弓阻止对方继续前进时,他猛的发现对方的双臂在动,然而茅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那骑兵的实际动作。
不好,预感不妙的李芗泉下意识的一蹲,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羽箭“嗖”的射了过来,几乎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后方传来惊呼声,是十二姐发出来的。
他奶奶个熊,好险!刚才如果反应稍慢哪怕只有零点一秒,也许那支箭现在就钉在了自己的脑门之上。与死神擦肩而过李芗泉蹲在茅草里,快步小心移动自己的身躯,这时对岸的鞑子正叽哩呱拉的叫个不停,兴许大概可能估摸着是在给那瘦鞑子指方位。
李芗泉已经全身冒汗,120米也许更短,对方敢出箭,说明这个距离已经到了其杀伤范围内,这是李芗泉第一次领教古代蒙古弓的厉害。也就在这一刻,他对蒙古弓已经有了全新而直观的认识,如果还有人说蒙古弓的杀伤距离只有70米,他肯定当即就跟别人急--这是劳资差点赔上性命得来的数据,你丫不信自己来试试,保证不射死你!
完全可以想像出来,120米就有杀伤力,那射程至少在200米左右,自己的这把远征,就算他与弓体珠联璧合,使出洪荒之力也就射个400米略多一点,杀伤范围在270米,顶多300米,算调校得非常好了。
可问题来了,这可是发烧级“游牧人”才使用的远征复合弓啊,是21世纪的产品,相比13世纪,无论工艺还是技术都要领先700多年。
李芗泉一阵气短,他x的,700多年只不过领先了一百五十米,还有没有天理了,还要不要愉快的玩耍了?!而且是顶级的复合弓与普通的蒙古弓相比,如果碰上传说中的宋代神臂弓-- --那家伙据称射程三百米杀伤距离近二百米,岂不是小命休矣。
但李芗泉顾不得抱怨,他现在最为关键的是逃命。“嗖!”又是一箭,从草丛中直接射了进来,被削断的茅草在空中飞舞,离李芗泉也不过尺许的距离,这是对方估射的结果!
李芗泉的脸庞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不断滴落,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不断的佩服,自己的位置能被对方猜个大概,说明人家不止箭术了得,更具有很强的战斗经验,就凭这点,就知此人不好对付!
这骑兵的射术放在后世,虽不算顶尖也能勉强入一流水平了。然而,要知对方只是普通一兵!!!可以想象,当几十万蒙古骑兵都是这样的箭术时,掀起的漫天箭雨,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历史书上提到,蒙古人从小便上得了马、拉得了弓、杀得了人,读书时看到这些文字,没有任何感觉,现在才明白得再透彻不过,他们都是天生的士兵!我敢拍胸脯保证,历史学家没有鬼扯,这就是真的,起码我是信了!
铁木真,你能横行欧亚,绝对靠的是实力!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这里,绝对对你顶礼膜拜。
那么,前几日在石头寨外被自己射杀的那骑兵,如果对方一开始的选择就是开弓放箭,我还能活到今天吗?那日自己真是侥幸啊,想到这里,李芗泉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这时,他的内心才深深的后悔,刘士仁这个老家伙说得对,自己真心不该趟这浑水,先前不把这些古人放在眼里,刚才差点就把命丢了,唉,人啊,只有在吃了亏之后才会长记性。从这一刻起,李芗泉对古代军队的战斗力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变得格外重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