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年丙午月庚辰日(1287年6月2日),在征得大多数的人同意下,梅洞寨的公审大会开始。之所以说是大多数人的同意,是以伍思成为首的文官反对,但武将一系却基本都是赞同。
众所周知,目前李芗泉的班底里,武将占了绝大多数。这也直接导致伍思成在这个公审大会之后,迫切的想要扩充文官的数量了。
台上的李芗泉扫了一眼被羁押的一波人,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为了收买人心,自己也算得上是不遗余力了,甚至不惜用其他人的性命来给自己加码。
这个时候,他对古代帝王、官府有时会不得不选择杀戮、抄家、关押等暴力手段来维持统治,有所理解了,原因很简单,就是需要。
当需要的时候,杀人也是选项。李芗泉看了看自己白净的双手,自嘲的一笑:想不到自己的手上也会沾满鲜血,唉,难道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
陈再兴也不知这位统领用了什么手段,指使了一些亲信,前往俘兵中搞甚么检举揭发,现在,兵营前台上被押着的那一众,据说就是平时欺压军兵的军中恶霸。
这些天,李芗泉经常与最基层的军兵闲聊摆龙门阵,不仅拉近了彼此双方的距离,这些军兵也打开了心扉,敢于向他反映一些不公正的事情。
尤其是在刘黑七的带领下,他们共同指出一名曾经的新附军百户,其人被私底下称之为“黄霸天”,他不仅扣压军俸,对手下军兵时常棍棒相加,多次以哨探的名义下乡搜刮民脂民膏,还奸淫民妇、打伤打死数人,为掩饰自己的罪行,他谎报村民作乱,鞑子副千户苏合哪里管民众死活,也不调查实情,结果数户百姓皆死于非命。
但凡有点良心的新附军,对这种上官的一言一行都不敢苟同,但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而现在换了身份,又加之李芗泉为人亲和,就把这些事情给说了出来。
真是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李芗泉正琢磨如何尽快收拾人心,把这些俘兵的思想改造出来,既然有“黄霸天”这等恶人,那没有办法,撞到枪眼上了,今天,要开杀戒!
李芗泉扫了一眼周遭文武,张靖等人还在征讨泸州的途中,留守梅洞寨的统兵官中独独缺了王大郎,他不免有些来气,问亲卫杨奇:“这么重要的大会,王江居然不在,杨奇,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杨奇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去给寨北的张寡妇家送米去了。”
送米要王大郎亲自去吗?李芗泉一时哑口无言,随即他从杨奇的脸上读出了真正的内容!王大郎的婆娘本就身子差,自上次被鞑子追杀以后,因受惊吓而落下病根,现在病情非常严重,这个时候,王江去给一个寡妇送米,这踏马安的什么心!李芗泉没声好气的道:“速速遣人将王江寻来,否则他以后甭想再去张寡妇家!”
。。。。。。
待到各人到齐,辰时已到。台下鸦雀无声,这一点,李芗泉很满意,说明这支军队,有点样子了。
李芗泉站起来,缓缓踱到台前,指了指台顶红纸上用楷体写就的“批斗大会”四个大字朗声道:“各位弟兄们,你们看我的正上方,‘批斗大会’,批谁?批的就是恶霸!
“经过这几天的详细调查、取证,我们在整支军伍中,掌握了不少的资料,揪出了极少数的坏份子,他们要么就是作恶多端,要么就是欺压军兵,要么就是还心向鞑子想暗中作乱。
“我给他们的身份下一个定义,他们这是在破坏当前抵抗鞑子进攻的良好局面,他们这是在破坏抵抗鞑子的统一战线,他们这是在破坏军民鱼水情。
“他们是反动者,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站到了大宋的对应面,他们就是大宋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对这一小撮反动者,我们就要除恶务尽!”
“今天,我们要批斗这些作恶多端者,但不是我来批斗,是我们,现在,大家都来说说,这些人,做过些什么不得人心的事,做些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下面,带黄霸天!”
黄霸天似乎感觉到自己命不长矣,向来暴戾的他,被推上来台前的时候,不住挣扎,嘴里咆哮不己,两名人高马大的朱雀军士都有些压制不住。
斜刺里蹦出个人影,却是王散,只见他冲过去连甩了黄霸天几记耳光,手法之重,立马就将黄霸天的半边脸打肿,谭如许忙将王散拉开:“汝这是作甚?”
王散怒气未消:“我道是谁,原来真是黄霸天,去年在南广水村,黄霸天带鞑子二十,强抢南广水民女,此女不过年方十二还是只稚,他竟然下得了手,我与其理论,他打我三十军棍,我足足躺了四十日。”
黄霸天听罢,居然还嘿嘿一笑:“原来是南广水的蛮汉子,当初倒是该把你打杀了!”
王散怒气上涌,又要上前,李芗泉罢罢手:“如何处置此獠,本人自有分寸,不可再动手打人,待批斗结果出来再行事。”
李芗泉转向台下:“现在公审开始,这个黄霸天,究竟在哪年哪月哪日犯了哪些罪,你们就提出来,需有证人,书吏会一一记录在案,然后参照《宋刑统》等处置,但是,不可诬陷好人,一经查出,追究责任,轻则劳改,重则入监。”
很快,台下一片议论纷纷,针对这个臭名远扬的黄霸天,马上就有人站出来,争先恐后的指证其如何克扣军俸,如何奸淫民女,如何杀人伤民、鱼肉百姓,人证更是一抓一大把。
整整一个时辰,便记录大案十起、小案二十余,伍思成匆匆看了一眼处置结果,“咳咳”两声,然后中音洪亮的对着台下道:“兹有原鞑子大坝军民府新附军百户黄霸天,犯十恶之不道,罪不赦,当诛!众人以为如何?”
台下众俘兵齐声道:“大人明察!”
李芗泉转身对着王散:“就由你来监刑如何?”
伍思成刚想出言说“就算判了斩监侯,也是要先向朝廷禀告,核准后秋后问斩,哪能......”,话到嘴边又打住了,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跟这位统领抬扛,他来一句“你给我把朝廷找来”定能嗝死自己。
王散瞥了一眼黄霸天,回转李芗泉:“谢大人成全!”
随后,伍思成主持对蒙元期间被捕入监的案件进行重新梳理,纠正冤假错案,对无罪者当场释放,对曾因反抗暴元而被捕入监者,还赏米两担、银十两,以“义士”称之。
是日,公审三十五人,诛罪大恶极者十四人,其余有罪有过者皆依律判入监或劳改,释放无罪者四十五人,一时之间,梅洞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兵营上下亦纪律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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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与暴雨,轮番上阵,连下四日,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就是寨中的低洼处,也出现了内涝,不过那一片多是池塘、菜地,寨中的排水系统设计还算合理,对民众的影响还是比较小的。
“王大哥,带兵各自回营,每人一碗姜汤啊,解散!”负重十公斤围着梅硐城跑三圈下来,有些乏力,李芗泉拖着如灌了铅一般的双腿,跟在刘华山与杨奇的后面,这两名亲卫体力要强过李芗泉几分,这些训练不在话下,还能健步如飞,李芗泉已经有些跟不上,不禁赞道:“华山杨奇,你们身板不赖!”
刘华山停住侧身让过李芗泉道:“在下粗人一个,从小起便随父上山打猎下河捉鱼,家中农事又多,倒未刻意练过!”
“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不错,铁打的一般!”李芗泉感叹道:“这个乱世,不光要有一副好身板,还要有一副慈悲的胸怀!救黎民于万难之中。”
刘华山肃容满脸:“大人兵锋所指,在下必一往无前。”
李芗泉信任的点点头:“你箭术好,好好干,他日必有机会独当一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时,密密的雨幕中,没有任何前奏,北面凭空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整个大地颤动,至少维持有有几十秒的时间。
李芗泉卸下包裹,急切的道:“出大事了,华山,快去找王江,我上城看看情况去。”
视野之中,北面的山体,出现了一处滑坡,原本苍翠的山林,显露出一片黄色的泥土颜色,山脚之下,数处房屋,被淹没于泥土之下,侥幸捡得一条命的数名惊慌失措的民众,正拔腿狂奔。
“山体滑坡!”这是李芗泉猛烈间冒出的一个词,随即他转身歇斯底里的对城上观察的两名军兵喊道:“传我口令,速速调集朱雀军,前往救援,不得耽搁,否则军法论处!杨奇你速去找伍大人,召集城中青壮,要多带挖掘装土器具,速去速去,哦,还有,让伍大人命人多煮些稀饭茶汤,还有,李郎中和所有医者带上架担。
“伍大人,伍大人呢,我之前三番五次的要求所有民众迁到城内,这事怎么还没处理完,给我传令,他必须做检讨!”
说罢,没有任何犹豫的李芗泉顾不得全身乏力,在大雨之中飞奔而出,朝滑坡的地带冲了上去。
寨北约三里之外,群山逶迤连绵不绝,但也是这种地形,在连日的大雨暴雨之下,山间土壤浸得松软,最终出现了这种自然灾害。待李芗泉赶到时,只见两名孩童坐在地上哭号,另有数名民众正徒手扒离泥土。
“我乃李芗泉,下面是否有人?”
他的名字近来传遍了寨城内外,听到是统领来到,这些民众皆跌跌撞撞挣扎着跑到李芗泉跟前双膝跪地磕头痛哭不已:“大人,快救救吾等亲人,被埋入泥中矣!”
山体滑坡,恐怕凶多吉少,但李芗泉不能这么说,只得安慰道:“我已指派寨中军民速速赶来,汝等只需指明方位,自有众人协助,全力救援。。。。。。”
然后,他也加入了扒土救人的行列。随着人员的不断增加,尤其是朱雀军到位后,他们行动迅速,在指挥之下,救援的进度明显加快。
约摸两柱香的时间,第一批幸存者被救了出来,居然是一家子四人,其时,当泥土盖过房屋,幸得屋中木柜与桌子搭靠一起,这四名百姓恰好藏于其中,才侥幸躲过一劫。
但其中的壮年者头部流血不止,似乎气息渐弱,围着他的三名年轻人拚命叫唤爹爹,李芗泉赶忙命李德明查看伤势,后者半响之后摇头示意已无回天之术,引得李芗泉悲痛不止:“我还是来晚了,还是来晚了,对不住啊,对不住!”
他的这番模样,有如真情流露,周遭军民无不侧目,对这位寨主内心敬佩,唯有伍思成哼哼冷笑,心中念道:这等收买人心之举,老夫不屑为之。
这时,那名气如游丝的伤者,竟然悠悠的睁开眼,看着众人,最后目光停在李芗泉脸上,良久,才断断续续道:“大人。。。。。。,草民二子。。。。。。一女,还望。。。。。。大人照料!”
说罢,伤者颤巍巍的手指了指身边的儿女,然后眼巴巴的望着寨主,李芗泉唯有沉痛的点点头,那人见其应允,脖子一歪溘然长逝。
天地之间,雨色茫茫!
两日一夜,寨中军民收敛“山兽”所害尸首十具,另活杨家三人,为杨文、杨武、杨二娘,被李芗泉带入府中,改姓为李,教文习武,视为己出。时人皆赞寨主勤勉为政、仁厚载德,乃当世英杰也!
而李芗泉,则以此事为典型,尽迁梅洞寨周遭三里之内的民众入城,以免这些民众在鞑子攻城之时,成为他们的炮灰。
伍思成因迁民一事有所懈怠,造成民众伤亡,被罚薪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