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家是威武最大的地主。
姑母做事向来风风火火,有一说一。亲弟弟、亲侄子升了官,一个侄女做了太子侧妃,一个做了薛王侧妃,她虽不至于拿喇叭进行广播,但也从不藏着掖着。
与她相反,但姑父素来低调,自从江家水涨船高后,他仍不改质朴本色,越发小心谨慎了。
姑母家的宅子,在武威已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但因为他们家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子又生了一堆孙子,算起来一家有三十多口人,所以平均住宅面积并不大。
但比江家的人均面积,还是高很多的。
一家人虽然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可是各家都有独立的小院。
平时都是从公家账上领月例,家庭日常开支自负盈亏。
只有重大节日和每月固定一日在江姑母处用饭,其他时候都是各吃各各的。
江风见姑母与五个儿媳的相处,江姑母是绝对的权威,但又不会毫无感情地压迫儿媳,总之介于领导和亲情的平衡点上。
这种婆媳关系,让江风不由得想到江母曾说起的事情:江风的外婆,是如何被儿媳妇拿捏了,最后晚景凄凉的。
如果江风外婆有这样的手段,也不至于落入那样境地了。
关山云在威武只歇了一晚就返回了凉州。
风、云二人共同经历生死,有一些复杂的情绪在江风心里形成。
她此时,竟然不知该怎样面对关山云。
显然,关山云也不想给她压力。
若不是姑母拦着,他是要星夜走的。
农村的过年,是忙碌而又热闹的,杀猪宰羊,祭祀洒扫。
人口若多,热闹便加倍。
江风同那几个小侄子很能疯到一起去,她带着七八个小孩子 ,在院子里罗麻雀,罗到了放生,放生了再罗,能乐呵呵地玩一整天。
姑姑的几个地主婆牌友,听说她的王妃侄女来庄子上小住,都争相来看。
看完之后的一致反馈是:当王妃不是挺容易的吗?!
衣服也不华丽,头发简单的网在脑后,笑呵呵地没架子,撸着袖子跟小孩子抓鸟……
第二天,把自己家的女儿也带了来,有心要跟江风比上一比。
几个小姑娘和江风坐在一起,衣服更华丽,发式更精美,仪态也不差……
总之样样跟这个王妃不相上下,可入眼之后,总觉得和江风,差了点什么。
至于差了点啥,几个妇人说不清楚。
封常青和薛王府的十来个侍卫,仿佛蛟龙入海,自在的不得了。
他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在这民风淳朴的乡下,将地主家那些企图接近江风的傻儿子,赶跑。
赶来赶去,赶出来感情。
一起喝酒吃肉吹牛皮。
一边的说长安城如何繁华,月兮楼的姑娘样样来的。
另一边说威武如何质朴,黄土地长出十八珍来。
……
江风在江姑母家里,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过了年。
她什么都不去想。
不想江母,不想报仇。
不想沈顾行,不想过去。
不想李隆业,不想未来。
她只是她自己,所以轻松而快乐。
可她不寻烦恼,烦恼自会寻她。
那一日,已经出了正月。
她和封常青、悠然凿冰钓鱼回来,正巧听到大表哥同姑母和姑父说话。
大表哥从他朋友那,得了一个新鲜出炉的消息。
太子李隆基和宁王李成器被外放,薛王李隆业监国。
“怎么太子和薛王也斗了起来?不是说他们兄弟一体吗?”大表哥问。
这一问,直接把江风的一桶活鱼,惊掉了地上。
监国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把太子和嫡长子外派,独留李隆业监国,这不是托付江山的意思吗?
江姑母的想法很简单,皇位不论是李隆基做还是李隆业做,都大差不差。
基业俩兄弟相比,她反而更喜欢李隆业一些,所以当了皇帝不是更好吗!
可她那小侄女,为何脸色白得吓人!
江风心里一清二楚,李隆基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谁跟他争,谁就是炮灰。
太平公主是最大的炮灰。
李成器是全身而退的炮灰。
那李隆业呢?
他怎么会监国?
历史上并没有李隆业争抢储位的记载,这横生出来枝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风在这方世外桃源,实在待不下去了。
她告别了江姑母,匆匆赶回凉州。
冬雪未融,路仍是不好走的。
四个女孩在颠簸的马车里。
江风顾不得悠然和樵青在场,盯着阿恕,问:“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阿恕淡定地回:“同你一样。”
江风想了想,说:“那我这样问你,他到底放没放弃争储?”
阿恕嘴角蠕动。
到底没有说话。
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李隆业从来没有放弃储位。
他们之间曾经有约法三章,最重要的那一条就是永不争储,永远跟李隆基统一战线。
他答应得痛快。
想来可笑,她竟然想以所谓的爱情换他的霸业之心。
江风大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
阿恕脸有愧色,说:“陛下登基,王爷之功,绝不让太子。他本就形势大好,太平公主和很多大臣,从开始就支持他!我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不愿意让王爷争上一争!”
江风面露讥讽:“阿恕,你素有大志,唐隆政变也居功至伟。可因为我,他先让你从安乐那退出来,现在又让你陪我到乡下到深山,实在的大材小用,委托你。”
阿恕已换了冷静的神色,说:“我只是一颗棋。王爷指哪,我便去哪,我的价值不以事论,而是以驱使论。”
江风说:“你倒是忠心耿耿。”
阿恕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王爷确实动摇过,他曾一心一意地辅佐太子,可到头来呢?汤泉山、洛阳、感恩寺,所有的证据都抵不过太子的一句话。”
江风讶异。
阿恕冷笑:“你只以为王爷不肯将县主正法。其实,不是不肯,是力所不及。”
她看着江风的双眼,补充说:“监国之事,如果是争储端倪,那也是因为你。”
江风甚至气笑,说:“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不想他争储,便只能是我。他反而因我,再去争储。这个因果,我可不接。”
阿恕说:“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懂。但王爷为何监国?下一步到底如何?我们总不能因为这些小道消息,就盖棺定论。”
阿恕继续说:“我总觉得,您和王爷之间的信任程度,应该远比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