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诏程少商,含章秀出,性资敏慧……”
程少商跪在冰凉的地上,一颗心砰砰直跳,都快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了。
“……其功至伟,特封为瑞平郡主,食邑八百户,钦此!”
“瑞平郡主,接旨吧!”
这个圣上身边的第一红人笑的一脸和蔼,曲陵侯府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见那圣旨落到程少商手里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公公一甩拂尘,“那咱家就先回宫了。”
“公公等等!”
“瑞平郡主可还有事?”
程少商深吸了一口气,“敢问公公,昭君那边?”
那公公态度出乎意料的好,毫无一点架子。
“郡主放心,成安郡主那边自然有人前去宣旨。”
程少商这才笑了。
“恭送公公。”
她低身行礼,一举一动恰到好处。
与昭君相交这许多时日,耳濡目染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了下意识,萧元漪却是看的一怔。
宣旨的人走了,曲陵候府却瞬间炸开了锅。
“嫋嫋,快给次兄看看!”
“嫋嫋先给我看!”
“我就知道咱家嫋嫋是个有大造化的,哈哈!”
“郡主,瑞平郡主,哈哈!”
程老太太笑声极富穿透力,一反常态的热切,像过去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忘了一样,抓着她的手亲密。
程始也是骄傲,“我家嫋嫋比阿父强。”
这几天程府也不平静,不得不闭门,过得心惊胆战,今日这道圣旨算是彻底让众人放下了心,喜不自胜。
只有萧元漪,不见高兴,反倒一言不发。
桑舜华不解,“嫋嫋此次功在千秋,姒妇看着怎么不似喜悦的模样?”
“喜悦什么?喜悦她什么都不与家里说,一意孤行吗?”
她不是不高兴,不是不为之骄傲,更多的却是后怕。如此大的事情,一个不慎便会让家族倾覆的事,她把所有人都瞒的紧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有把他们当家人,有把自己当程家人吗?
“嫋嫋并未瞒着,有几次夜里我还看见嫋嫋点着灯,一个人写写画画,姒妇也看见了不是吗?只是未曾放在心上。”
桑舜华笑道,“姒妇应该明白了,嫋嫋与寻常女娘并不一样,不应该用寻常女娘的模样去要求她。”
“姎姎是姎姎,嫋嫋是嫋嫋,她们不一样。”
萧元漪瞳孔一颤。
桑舜华真的觉得她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又糊涂的很。
“程家兄弟姊妹之间向来和睦,可恕我直言,若姒妇再如此偏心,夸姎姎,贬嫋嫋,长此以往许会令她们姊妹感情疏远,再难亲近。”
甚至反目也不是没有。
高门大户之间这些事屡见不鲜,同胞姊妹兄弟尚且会因为父母偏心针锋相对,闹得家宅不宁,何况是隔房堂姊妹。
“我……”
“姒妇好好想想吧!”
桑舜华不再多言,她向来温婉柔和,可却是难得明白人。
那边程三叔正抓着嫋嫋不放,缠着让她匀他一点纸。她也没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桑舜华。
程少商连忙跑过去,笑得灿烂,“三叔母!”
“你三叔父就这性子,嫋嫋不用管他。”桑舜华失笑。
“舜华。”
程三叔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翩翩如玉,只是一对上桑舜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男子不屑的撒娇耍赖他是用的熟稔无比,直令人忍俊不禁。
“好了,嫋嫋也没有,你让她给你变出来吗?”
桑舜华无奈。
程三叔透着一股委屈,“你总是帮着她说话。”
“这都被您看出来了,三叔父真是好眼力。”
程少商挽着桑舜华的手,笑得一脸的狡黠。
桑舜华也没有反驳,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她与程三叔成亲数年,没有子嗣,内心里是把嫋嫋当作自己的女儿。
她怜她经受的苦难委屈,爱她聪慧坚韧的品性,她自己也曾经历风雨,遍体鳞伤,也更愿意为他人撑起一把伞。
程三叔这下是真的委屈了。
这一瞬间,他们三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家人。
……
“成安郡主,接旨吧!”
昭君抬起头,姝丽精致的一张皎白小脸映入凌不疑眼中。
“多谢凌将军。”
顾氏笑了笑,“有劳凌将军了,将军留下用盏茶再走吧!”
“谢过夫人,廷尉府还有事,便不用了。”
昨夜雨下了一夜,新开的海棠簇簇落了一大片,下人还未来得及收拾,呼吸间似乎都蔓延荼靡。
他的双眼幽深冷锐,直直看着她,犹如实质,昭君微蹙了下眉,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似远山雾笼,清冷疏离。
同行宣旨的人低眉垂首,沉默到了极致。
凌不疑看着她发丝上沾染了一片胭脂色海棠花瓣,手指微动,忍住想为她拂去的欲望,低沉的声音克制,生硬移开了目光。
“告辞。”
黑色皂靴踩着落花,每一步都似如尺量。
待人走后,顾氏忽然开口,“那位凌将军是不是……”
她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她是过来人,尽管这位将军如冷面煞神,可那眼神专注的让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不说他了,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青州了,阿母真的不去吗?”
昭君转移了话题,或许他只是一时见色起意,她已经有婚约,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正好这次她要去青州,一去几个月,见不到自然也就忘了。
顾氏也想到了,放松了些,但还是拒绝了。
“阿母就不去了,给你多带了一些部曲,你路上小心些。”
近几年她与那边越发淡了,只维持着名分。
昭君只能点点头,笑吟吟挽住她的手臂,边走边撒娇。
“那阿母在家好好的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给您带好吃的好玩的,若是我回来见着您瘦了可是要生气的。”
她音色天生娇软,便是与人生气也像是撒娇,一点气势也看不见,有意放软后更是无人能抵挡的住。
顾氏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握紧她的手。
“好,阿母养的白白胖胖的等你回来。”
母女俩亲亲密密说了会话,昭君忽然想起了少商,她若要留在都城,若是可以多照拂她一二。
顾氏欣然答应,她对这个小女娘颇有好感。
至于王姈……
算了,没人能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袁善见……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离别总是免不了伤感。
拜别母亲,昭君踏上了车。
强忍着的酸意在眼尾迤逦出了一抹红,泪光含在眼中,在进了马车无人时才落下,直到出了城门,她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回望,一抹失落涌上心间。
他没来。
她放下了手。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传来,古调悠长,声闻十里。琴音清冷高觉,至高处又低回浅诉,情意浓长,不舍又难忍离别。
万般心思,千般情思,都尽付与一曲中。
昭君一怔,连忙扯开帘子寻声望去。
微风轻送,柳枝轻拂,吹动他银色衣襟。
春光和煦,落入了他的眸中,照见了他蓦然出现的笑意,琴声一变,少了离别怅惘,多了疏朗开阔。
思卿,待卿归。
……
“喜衣做好了,待你此次归家我们便成亲。”
“好。”
“我入仕了,给我十年,我定会位列三公,让你不受任何人掣肘,不用委屈自己,不用在乎人言。”
“好。”
“院中栽了你最爱的海棠,就在窗边,你一推开窗便能看见。”
“……我不喜离别,明日便不去送你了。”
……
还是来了。
……
昭君笑着放下车帘,一支玉笛横在唇边,悠扬笛声倾泻而出,琴声笛音相交相和,离别之愁化作春光十里,流照山岚。
如是天籁,尾音落下许久,众人都还沉浸其中。
一人似乎嗤笑了一声,眼神阴冷,似痴迷似愤恨,隐隐透着一股癫狂,如隐在暗处的毒蛇,令人毛骨悚然。
他敲了一下车壁,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泛着冷光。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