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尘山谷的天终年都似笼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漪兰踏着台阶,数着脚下的步子,到了徵宫。
荆芥先生毫不意外,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漪兰点头,“漪兰想好了,请先生教我。”
“好。”
荆芥满意的点头。
他不是一个看重繁文缛节的人,也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奉了师茶,她就是荆芥先生的弟子,也算是徵宫的人了。
在宫门立足的同时,也意味着与宫门的羁绊加深。
荆芥先生没收过弟子,她算是他的第一个正式弟子,他也没有其他先生教弟子那样循循善诱,而是直接扔给她一本书让她先背下来。
漪兰接过一看,是一本无比详尽的药材大全。
有她听过的,也有闻所未闻的,厚度惊人。
“半个月之内先把里面的所有药材全都背下来。”
他定了一个堪称苛刻的期限,旁人欲言又止,漪兰并没有提出异议,乖巧的点头,应声道。
“是,先生。”
荆芥多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准备去医馆,漪兰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的跟着,白嫩精致小脸如风中一枝水芙蓉,柔弱轻盈,清新脱俗。
两人一道走在路上,过往的人热情的与荆芥先生打招呼,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陌生美丽的小姑娘。
“荆芥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的可真好,怎么从前未曾见过?”
“是老夫刚收的小弟子。”
“荆芥先生收弟子了?这可是好事啊哈哈!”
众人笑着恭喜,像看稀罕物一样看漪兰。
就这么一段路,荆芥先生收弟子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今日的药馆格外热闹,一连数天,这热闹方才减下来,关于她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秘密。
宫门的日子太单调了,一点事都够众人津津乐道许久。
漪兰背着荆芥先生专门让商宫做的小药箱,每日跟在他身后,认真勤学,不卑不亢,转眼半月之期已经到了。
荆芥先生端着一杯药茶,“药典背下来了吗?”
“背下来了。”
“当真?”
“漪兰不敢欺瞒先生。”她细声细气的开口。
荆芥先生招手,“那好,沉风,把药囊拿过来。”
“是!”
沉风出去了,没一会儿一个巨大的药箱拿过来,一打开里面全是混在一起各种各样的药材,气味繁杂。
师徒两人相对而坐,荆芥先生随意取了一味药材放桌上,灰黄色根茎样。
漪兰只看了一眼,便道,“三七,气味,微苦回甜,归肝、胃经,散瘀止血,消肿定痛。”
荆芥先生又拿出一味来,漪兰不假思索。
“木香,气香特异,味微苦,行气止痛,健脾消食。”
“天南星……”
“重楼……”
“雪见草……”
“……”
太阳渐渐西沉,落日余晖在天边红了云霞。
稚嫩的声音温软,回荡在空中,娓娓动听,教人不自觉入神。
门外一抹小身影站了许久,夕阳余光在地上拉出一道小小的影子。
他扒着门框向里张望,只看见一张白皙净透的侧脸,精巧柔弱的下颌,夕阳余光透过窗落在她身上,朦胧似渡了一层光,亲近又遥远。
荆芥先生眉眼松缓,“最后一味了……”
漪兰看向桌上一块药材,不像之前那样不假思索,伸手拿起它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下轻嗅。
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荆芥不动声色的问。
“如何?”
她抬头,水眸盈盈,“这不是药材,只是一小块普通的木头。”
门外的人一怔,下意识看向她手中的木块。
荆芥先生哈哈大笑,“不错,这正是一块木头。”
“先生在戏弄我?”
相处久了漪兰也露出了一点真实情绪,荆芥先生抚着胡须。
“你不是也瞒着老夫,这本书其实你早就背下来了吧!”
“……”
漪兰抿紧唇瓣,垂下了眸子。
荆芥先生语重心长,“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如此天赋异禀为何要隐藏?医道博大精深,就是穷其一生或许也只能门外窥见一二,真正登堂入室者少之又少。”
“你有这等上天赐予天赋就更应该珍惜,比旁人更加努力,在这一道走的更高,更远,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思虑深重,平白费了这份天纵之资。”
“先生……”她抬起了头,小脸一片苍白。
荆芥先生叹息一声,轻轻抚上她的脑袋。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你的资质要比师父高多了,日后能救更多人,你多学一分就能多救一个人,多留住一家欢声笑语。”
“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没有意义,有能力才有选择。”
“宫门是牢笼,可牢笼也终会有打开的一天。”
换平时他绝不会说这么多,也是爱才心切。他既然要收她为徒,当然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一家被无锋所杀,这才进了宫门寻一个庇护之所。
拜他为师也只是为了能在宫门站稳脚跟。
学医术也未曾用尽全力,他推一把她往前走一步,这不是他想要的。
就算忘不了仇恨,报仇伤人也要手中有刀。
天下医毒本是一家,学到极致殊途同归。
漪兰回过神,眸光坚定,“多谢先生,漪兰明白了。”
她整个人瞬间变了,身上多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荆芥先生欣慰的点头,“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回去熟记经络穴位,明日我们开始学习针刺。”
“是。”
她恭敬的抬手行了一礼,这才向外走去。
走出门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人,五六岁年纪,看起来似乎和宫子羽一般大,生的白嫩精致,带着一条黑色抹额,那双眼睛黑的无比纯粹,透不进一丝光。
他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天真到几乎恶毒。
“你就是那个小野种的表姐吗?那你也是小野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