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第一场雪落,大周第一条水泥驰道修成,棉衣也进入了千家万户,再远的北方烧起火炕,百姓过上前所未有一个暖冬。
京城出现了一种新的纸张,澄白如雪,薄而坚韧,一经出世便迅速风靡大周,乃至齐梁,天下文人无不为之疯狂,原本纸张价格被强势打下,以至于后来活字印刷术出现,宁都王名声达到极致。
名利名利,名在前,利在后,现今没有科举,想当官除了投一个好胎就是造名,把名声打出来,才有机会被征辟,被举荐。
而名士大儒们希望自己的思想、着作,流芳千古,万代传颂。
可在这个车马慢的时代,成本太大,但这一形式很快被改变了。
今年的冬格外燥热,终于随着一纸诏书被彻底点燃。
圣上无德无行,自觉不堪君之位,禅位于宁都王。
新皇登基,册独孤氏为后。
……
“咚——”
天子之音广大恢宏,长长陛阶仿佛直上云端。
嗒。
无声息的一声,凤纹云履缓缓踏上陛阶,踏上这宛如登天的阶梯,火红霞披长长引曳而上,金色凤凰仿佛浴火重生,华美雍容仿佛夺天之色。
与之相比,身边的帝王都好似显得黯淡了许多。
宇文毓一身帝王衣冠,肩挑日月,背负十二章,与之一同踏上丹陛,她望向那似与天接的至高之处,他却微微转头看向了她,冕旒下视线专注而执着,就像她是黑暗处引领他前行唯一的光,本能去追逐。
这本是帝后并肩同行之路,在踏上丹陛之时宇文毓却刻意慢下半步。
这条路,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走到她前面,即使他为皇。
一步一步,般若走得很稳,丹陛很高很长,最高处是终点,也是尽头,踏上最后一步阶梯,她缓缓回身,目之所及所有人都一下变得渺小,密密麻麻仿佛蝼蚁,她站在万万人之上,所有人都在她脚下。
百官跪伏在丹陛下,低头垂眸,恭敬臣服。
将士们齐声跪地,山呼海啸,一层一层恍若海浪。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余音回响,久久不绝。
般若闭了闭眼,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预想中任务完成的声音。
独孤天下……
这样难道不够吗?
般若有些失望,抬眼看去,一眼便看见最前方身着朝服,身形清瘦许多的人。
无他,只是在一众跪倒在地的人中,他鹤立鸡群,只弯身行礼。
而且行礼的方向不是她身旁的尊位,而是……
她的方向。
很恭敬,却也是十足轻慢。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头看过来。
从她大婚以后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可她知道她能这么快站在这里,是他在暗中成全她。他看上去变了,清瘦了许多,玄色朝服穿在身上也显出了几分空荡,身上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气势都沉了下来,多了令人望而生畏的阴郁和煞气。
他看着她笑了,幽邃碧瞳映着她的模样,眼底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这样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在释放什么信号。
太师依然是那个太师,哪怕换一个皇帝也依旧。
般若知道宇文毓这个皇帝不会太顺利了。
宇文毓手臂一展,语气很平稳,“起。”
“谢圣上!”
众人起身。
登基大典有条不紊的完成,宇文毓开始他第一次早朝,般若也正式入主后宫。
后宫只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好管的,春诗作为皇后贴身侍女,已经升任女官,一应宫务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般若在意的是另一样东西。
“王道长他们最近的研究进展怎么样了?”
“据说已经大有进步,能十有九炸了。”
“力度呢?”
“现在一次能炸开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回话的是一个生的普普通通的侍女,表情恭顺,整个人没有丝毫记忆点,是丢人堆里再找不到的人,就跟隐形人一样,存在感低的出奇,只有提及这个东西时眼里漏出的精光令人不敢小觑。
“为了增加杀伤力,他们尝试在里面放陶片,成效颇佳。”
“不错。”
般若欣慰的点头,确实很不错了,她对火药的知识只有一句话,“一硝二磺三木炭”,简单粗暴的自己都不敢下手尝试,只能把这个大杀器搁置。
她后来都快忙忘了这事,没想到被人撞上门。
魏晋南北朝太乱了,百姓过得太苦,所以佛教大行其道,修来世的说法让大家勉强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坚持下去,道教自然就落寞了,很多道观倒闭,一些道士沦为江湖术士,搞着坑蒙拐骗的迷信操作竟然还真糊弄了一些人,般若被邀请去看大师点石成金是沉默的。
要说这人脸皮也确实厚,被拆穿扭送大牢还不死心,镇定自若说他会炼丹,他不是骗子,只是点石成金术不是他强项而已,此人一口咬定他没骗人,世上真有点石成金,撒豆成兵术,只是他精修的是炼丹一道,所以出了点岔子,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保证能练出仙丹!
不说白日飞升,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绰绰有余。
托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福,真有人信了。
……或者说,贪婪。
可惜这家伙技能点全点在忽悠上,一点没在炼丹上,十炉五不成,还有一半直接炸飞了。
又一次不仅把房子炸了,还把自己炸得奄奄一息后终于被扔大街上自生自灭,被路过的般若发现其炸炉技能捡回家。
这么能炸就努力把自己的优点发扬光大好了。
“加点功夫,最近可能需要大批使用,让王玉多在稳定性下点功夫,和他说安心工作,答应他的万金本宫不会食言。”
林木,“……”
般若柳眉微微一扬,问道,“怎么了?”
林木低头,“……王道长可能暂时下不了功夫了。”
“?”
“咳,新尝试的方法威力……有一点大。”
林木对上主子视线,难得有些羞赧之色。
……
某处隐秘山中,一个全身缠着白布,奇形怪状的“人”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呜呜的悲伤哭泣。
师父,徒儿怕是没命给祖师重塑金身了。
…………
后宫平静祥和,前朝却是剑拔弩张。
一片寂静中只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在整个大殿。
“陛下,齐国幼主登基,此时攻打齐国正是一个绝好机会,你还在迟疑什么?”
最严重的侮辱是你把对方视为一生之敌,可对方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明明他已经是九五至尊,他在上,而宇文护在下,可那眼神却明晃晃透出居高临下的轻蔑。
宇文毓握着龙椅扶手的手用力的骨节发白。
一位老臣站出来,“陛下,万万不可啊!”
“那齐国虽是幼主当政,可侍中陆贞精通国事,边境还有大将沈嘉彦驻守,未必就会陷入动乱。”
“况且两国会盟时曾有永不交兵之语,怎可轻易毁诺呢?”
“永不交兵?”宇文护发笑,“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两国之交不是你骗我就是我骗你,如不趁他病要他命,我大周何时才能一统天下?”
那人气急,愤愤道,“太师可有想过我大周亦是新帝登基,况且现在还是隆冬时节,怎可轻易出兵!”
“大齐是隆冬,我大周可未必。”
宇文护定定看向宇文毓,嘴角微挑,“我既然敢言出兵,自然有把握胜,还请陛下令丞相交出虎符。”
“你!”
宇文毓气急,一张白皙的脸又青又红又绿。
可悲哀的是独孤信告病,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掣肘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旁若无人登上御阶,居高临下俯视龙椅上的帝王,将皇家脸面踩在脚底。
宇文护似笑非笑,俯身看着这个男人,又嫉又恨,最后化为了嘲讽,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道,“去啊,去和般若告状,告诉她我欺负你了。”
“轰”的一声,宇文毓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脑门,愤怒几乎灼烧了他所有理智,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才生生忍住。不能,不能失态宇文毓,这是你登基的第一天,他是在故意激怒你,你不能中他的圈套,不能让般若失望。
宇文毓咽下一口血,沉声面无表情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
“退朝。”
“恭送陛下!”百官齐声躬身。
宇文护看着那直往后宫而去的人,微微眯眼,眼底闪过一缕暗光。片刻后蓦然勾起了嘴角,轻蔑怜悯。
去吧,好真正知道谁才是和般若同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