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临阳城是一个偏僻的小城,小到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认为这是一座城,起先他们也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些村子。
穷山僻壤的地方没有仙门驻守,可邪祟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他们。
他们也没有钱去请仙师,于是几乎天天死人。
死到麻木。
一个个的村子空了,剩下的人为了求活聚集一起抱团。
可也阻止不了死神逼近的步伐,能走的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走不了或者不想走的,出去又能怎样呢?
外面一样有邪祟,他们甚至可能走不出这片山。
就算出去了他们没有钱又怎么活下去呢?
不过也是一个死。
左右都是一个死,或许也轮不到自己,那么多人呢?
就在这鸵鸟一样的自欺欺人中,十多个村子渐渐只剩下几个,就在他们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的时候,突然出现转机。
村长唯一的女儿大婚当天晚上被邪祟撕碎,死的相当凄惨,满屋子的血肉碎片,村长夫人当场伤心欲绝,一气之下一口气喘不上来也跟着去了,村长也一病不起,眼看一家人就这么完了。
可村长女儿竟化作了厉鬼,在头七当晚回来了。
所有人吓得肝胆俱裂,却发现她一切恍若生前,甚至多了超出普通的力量。
她像未出嫁时一样,在家照顾老父亲,晚上为他们驱逐邪祟。
像保护神。
可这是为什么呢?
这么多年死去的人那样多,为什么她是特殊的?
村民们迫不及待追寻原因,这才发现村长女儿的奇异的八字,所有人恍然大悟,他们欣喜欲狂,他们找到了新的生路。
村长的女儿并没有存在太久,父亲去世她也消散了。
但大家都不在意,不久之后又一个“村长女儿”死了。
一个又一个,十年又十年。
这种八字太难得,也总有一些“不识大体”,“自私自利”的人。
可没关系,他们总有办法。
直到出现一个叫云娘的人,一个六亲断绝的孤儿。
她不仅没有成为他们的“守护神”,反而成了死神。
成了临阳城的死神。
她在城内大肆屠杀,血气煞气引来了一个过路的道长。
在城里百姓哀求下,道长答应留下来帮他们除魔。
百姓们安心了,等着道长降妖除魔,可道长却从云娘那里得知了所有前因后果,城中最中心的位置下是累累白骨,他对云娘心生怜悯,不忍下手。
可他不下手,云娘就要下手,她恨意滔天,要杀了全城人。
道长陷入两难。
云娘几乎淌出血泪,怨气冲天,完全失去理智,她只想报仇,所有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道长阻止了她,城里不是所有人都罪孽深重。
稚子无辜。
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对是对,错是错。
有罪者该杀,他不阻止,可无罪者不该死。
百姓们心里有鬼,害怕极了,怕他袖手旁观,更怕他反过来对他们下手,凶性一起对毫无防备的人下药,在他昏迷后下了杀手。
清醒过来又怕极了,因为他一看便是仙门中人,若是有人找来了怎么办?
毁尸灭迹。
四个字进入脑海。
凡人不懂仙人妙法,却深深的忌惮,他们想到一个最彻底的毁尸灭迹方法。
临阳城里架起一口大锅,底下燃起熊熊大火,拂尘,剑,衣服……都通通扔进火里,“噗通”一声,有重物入锅,溅起滚烫沸水。
烧到一半,天上忽然下起了雨,熄灭柴火,怎么也无法再点燃。
大雨滂沱中,一城的人黑压压围了上去。
一人一口,连不会说话的孩子,每一个人都不例外,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出去了。
那剑,那拂尘,最终一同被埋入城中心地下,和那累累白骨作伴。
谁是人?谁是鬼?
谁有罪?
天空之上滚滚乌云翻腾不休,沉沉压下,仿若天倾。
把整个临阳城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出不去了,一切算盘落空,尖叫,嘶吼,求饶,忏悔,全没有用,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天边出现,穿透黑云,落在临阳城上,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临阳成了一座死城。
仙门逐渐发现,抱山散人之徒延灵失踪了。
他一出世便惊艳了整个仙门,有人敬仰,也就有人嫉妒,人心难测。渐渐的一则流言流传开来。
延灵走火入魔,遁入魔道大开杀戒,被人追杀如今已是下落不明,说不定死了。
“他已经死了。”那女子,或者说云娘说道。
“你说谎。”
云岫手在发抖,眼睛里一片片破碎浮冰,化成水光。
云娘很激动,提高声音,“我没有说谎!”
“是你杀了他!”
云岫一句话说完,魏婴刚回神又惊住了。
云娘仿佛受了大刺激,面孔狰狞,身上浓黑鬼气仿佛化为实质,触手一样张牙舞爪,冲云岫杀去,自己也跟着凶狠扑过来,鲜红嫁衣一片黑红,疯狂嘶吼。
“我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他!!!”
她的身影极快,几乎瞬息而至,可有一个人比她更快,温若寒厌恶的甚至不想动手,一脚踢出,瞬间将她踢飞出去,砰的一声重重砸到地上,黑气都消散不少,实体也维持不住了。
“我没有我没有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似乎恍然不觉,只一个劲摇头,神色崩溃。
“是他们杀了他,是我给他报仇了……”
云岫走到她面前,冷冷注视她,字字如刀。
“凡间迷药对他根本没用,不是你是谁?”
“你仗着他的怜悯,趁他没有防备之时偷袭他让他昏迷,你太了解那些人了,你放纵他们,你想借他们的手杀了他。”
“你想让他也变得和你一样,你恨他?还是……”
“哈哈哈!”
她还没说完,云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面容狰狞,她看着她一脸恨意,嫉妒,还有扭曲疯狂。
“是!”
“我爱他!”
“我就是爱他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可怜我,关心我,对一个厉鬼,相信一个厉鬼的话哈哈。”
“从没有人像他那样……他怎么不来早一点呢?”
“我不想杀他,他太温暖了,只要他留下来陪我,我就不杀人了,你们仙门中人不是说什么以身饲魔吗?我不要他死,只是想要他留下来陪我而已,可他不愿意,他要去给阿岫找治眼睛的办法,他不愿意留下来,他不喜欢我。”
她吃吃的笑,淌下血泪来,“可我喜欢他啊,好喜欢好喜欢。”
“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云娘视线凝在她脸上,又看了一眼她身边气势不凡的温若寒,一张清秀的脸淌着血痕,扭曲可怖,“你就是他口中阿岫,上天真是好不公平,你有那么多人喜欢,可我只有他一个,他却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阿岫,阿岫……这么多年了,只有叫这个名字他才会有一点反应,凭什么啊!”
“到底凭什么!!”
“凭你根本不配。”云岫声音极冷,仿佛冰雪,冷意沁骨。
她一双眼睛清晰倒映出她疯狂扭曲的面孔。
“你是自私,是占有欲作祟,你贪恋他对你的好,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自己,换一个人来结果同样会如此,不愿意就强求,得不到就毁掉,你这是爱?”
“凭什么你喜欢他,他就一定得喜欢你?”
“凭他对你好,让你得寸进尺?让你凭着他对你不设防要了他的命?”
“你有什么资格?”
“有脸吗?”
云岫第一次这样刻薄,云娘被刺激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瞪着一双鬼眼如淬了毒,“住口!住口!!我杀了你!!!”
这次云岫没再手下留情,玉笔一挥,天地之力在笔尖流转,空中黑云滚滚,一道紫色雷电划破天空,轰的一声落下。
只听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风停云息了。
魏婴喃喃,“师父……”
云岫落下手,长袖如云一样垂落,一言不发提步向房间走去。
地上那些古怪的小泥人早就碎的一干二净。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室的流光星云一样漂浮,云岫眼一眨不敢眨,泪倏然落了下来。
“师兄。”
星光停滞一瞬,忽然欢快的围了过来,在她身边跳跃打转,眷恋的停在她肩上。
阿岫。
“师兄,我的眼睛已经好了,能看见了。”
那些散落的神识一闪一闪,像星星一样,它们亲昵的在她脸上蹭蹭,碰碰她的睫毛,小心翼翼的。
温若寒跟在她身后进门,“碎成这样了。”
她捧起双手,星光全数落在她柔白掌心。
“没关系,碎了也能拼好,会好起来的。”
温若寒默了默,递过来一只精美的锦囊,“装上吧。”
云岫接过把这些星光轻柔装进去,长睫低垂,落下两片小小剪影,“我们去找师姐。”
锦囊闪了闪,似乎在回应。
温若寒落后一步,眼神微闪,云岫刚迈出去,天上忽然风云突变,那一直聚集头顶,沉的像墨水一片的黑气恍若凝成实质,轰然塌下来,漩涡一样将一张巨大的嘴,将天地吞噬,时空都仿佛在扭曲。
云岫被吞噬前只来得及一把将魏婴推向那间小屋。
“师父——”
魏婴哭的要断气,温若寒微一抬手,牢牢把人按住,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块黑色碎铁,上面是浓郁到极致的黑气,几乎与天上无边无际的黑云如出一辙。
天地间全是鬼哭神嚎声,仿佛一瞬间沉到了地狱,煞气暴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在掠过这间屋子时却平和下来。
温若寒目光深邃,像穿透那无边黑暗看到另一个时空,蓦地勾起嘴角。
不枉他用这阴铁暗中经营这鬼域八年,只为这一天。
他是强求,不过也是顺应天意罢了,至于延灵,空长了一副聪明面孔,天真的愚蠢,弄不懂人性,看不懂人心,偏偏一头撞进了人世,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怪不得谁。
“云岫,我们又要见面了。”
魏婴还在哭,温若寒很是嫌弃的拎起他,并不算温柔。
“跟我回去吧,你师父很快就回来了。”
是的,很快。
…………
云岫是在一处荒郊野外醒来的,她第一时间去找身上的锦囊,却发现不见了。
正当她焦急时,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的声音。
“你在找这个?”
云岫一回头,就见一个红衣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白底红纹锦囊,衣袖上纹着烈日纹,灼灼生辉,张扬夺目。
“这可是我温家的东西,你怎么会有?”
“是我的。”
云岫伸手要去拿,纤细的一截手腕冰玉一样。
温若寒躲过,望着如瑶山姑射一般清丽出尘的少女,剑眉一扬,眼底闪过惊艳。
“你又是谁?拿着我温家的锁麟囊,可从来也没见过你。”
他有心想逗弄她几句,云岫却没有和他多言,手臂一扬玉笔化剑,剑光照耀寰宇,映出冰雪一眼的眉眼,温若寒心里狠狠一惊,瞬间正色剑锋交错而过。
一冷彻如冬至,一灼热似夏阳,只听得一声。
“锵——”
雪色身影纤细飘渺,不染凡尘,一剑过她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锁麟囊。
拿了东西云岫毫不留恋转身而去,留下温若寒在原地,手上已经空无一物,他缓缓捏紧了手负在身后,深邃俊美的眉眼已经没有轻佻随意,紧紧攫住那道清冷背影显然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有意思。”
他大步追去,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跟上了。
侧头凝着那如雪般的侧脸,自然而然搭话,“第一次见面,在下温若寒,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莫怪。”
说着还抬手对她施了一礼,礼仪周全,看似彬彬有礼,那过分出色的眉眼却侵略性十足,飞扬入鬓的长眉压不住桀骜和万人之上的傲慢自负,再没人像他那样适合红衣,像天生该万人瞩目。
云岫多看了眼,黛眉如远山轻蹙,像是遇到了什么奇怪之事。
温若寒对她很有兴趣,在这之前他一心只想问鼎仙门,只有野心,再美丽的女子也提不起他丝毫兴趣,不过千篇一律。
什么名门贵女,仙子美人,被吹捧的再高也只是徒有其表。
他从来对女人不屑一顾,只是一个统一的符号,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能从他手里夺走东西,占尽上风。
虽然只是一个锁麟囊,可他得承认,他对她有兴趣。
极有兴趣,起了探究之心。
他凑近她,“怎么了?一直这样看我。”
云岫却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你叫温若寒?”
温若寒也不失望,他从来对看上的东西有的是耐心,闻言只是一笑,说不出的自负狂傲,“天底下没有第二个温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