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南巡了,令主儿也在随行名单上。”
看上去很有规矩,这眼神可一点不规矩。
“傅恒大人也去吗?”花盆底不好走,可走上去也摇曳生姿。进忠眼皮撩了一眼春蝉,春蝉退后一步,他笑着伸出手,那双手不算白皙,也修长有力。
他阿谀媚上,常点头哈腰,可也高高在上。
“令主儿问傅恒大人做什么?”
嬿婉看了他一眼,葱白素手优雅搭上他。
“你一个奴才,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一面说着管的太宽了,一面又不加斥责,相当于放任。
他手指轻碰到她细腻柔软的手背,愣生出了一股缠绵意味,“令主儿这就冤枉奴才了,奴才对令主儿可是一片真心。”
一片忠心,偏他要说成一片真心,真是放肆。
嬿婉轻轻抽出手,进忠只感觉一片云从手中消失。
“有个奴才样儿。”
进忠摩挲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温软,他笑眯一双眼,狐狸一眼,精明狡诈又危险,却也恭敬对她低下了头。
“是,令主儿。”
一样的低头讨好,他觉出了几分愉悦滋味。
“傅恒大人这次不在随行之列,皇上命他留守京城。”
“你帮我找个机会,送个东西给傅恒大人。”
他并没有马上答应,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不管宫妃还是太监,这私下联络朝臣,可是大罪。”
“你会怕吗?进忠公公。”
她对他微微一笑,柔声细语,目的性不加掩饰,可眼眸流转又那般情意脉脉,信任又期待,仿佛他是被她依靠着的,只是这么一个念头,让他所有思量都化为乌有……为她办点事又算什么呢。
他捧她上位,本就做好扫去一切荆棘的准备。
只是吃了一点甜头,就容易让人心生贪念。
进忠对嬿婉的心思并不清白,他和宫里所有太监都不一样,虽然没了底下那物,可他心底并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男人了,他对女子依旧有欲念。
他现在已经是御前大太监,家财万贯,就是什么不做,按部就班他也能荣华富贵一生,可进忠能从一根杂草也不算的小太监做到现在的位置,足以证明他有一颗不安于现状的心,他觊觎最好的顶端那个位置。
但他师父李玉稳如泰山。
因为皇后的存在,进忠可能一辈子也扳不动他。
他也一直在后宫挑选,可惜没一个合适。
宫妃们大多清高,不愿意和阉人为伍,似皇后那样的已是极少,有那个资质的淡泊如水,没有向上爬的野心,于是他的目光只能向下放,进忠有很强的掌控欲,挑选一个有资质的宫女似乎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宫女并无根基,只能依靠他,听他的话。
他若一手把她捧上去,他得到的回报会更大。
就是难了一些。
不过不算什么。
他不也上来了吗?
他挑选了许久也没一个合适,就在一个雨夜,她一身狼狈闯入他的视线。
只一眼,进忠就看出这是一个走入绝境,准备孤掷一注的人。
雷声震震,大雨倾盆,他看到了一朵墙角开出的小花,生长在不见阳光的污泥与角落中,遭人践踏,却也想方设法的努力生长,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
绝色之姿,向上之心。
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绝望的人,不会拒绝能拉她一把手的人。
他该顺势提出交易。
可心跳却如擂鼓,欲念一时间喧嚣如尘。
他提出对食,被她拒绝了。
虽失望,不意外。
那就捧她上青云路,共谋未来荣华富贵。
他后退了一步,把自己放在了该放的位置上。
冷静下来,专心筹谋。
她得宠非常容易,初封便是贵人,这并不意外,她万众瞩目,他刻意隐去自己,冷眼旁观,宫里浮沉这么多年,他见了太多一朝得宠便洋洋得意,忘乎所以,脑子一热不清醒了,就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奢求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种烈火烹油般的时刻不会持续很久。
冷一冷是好事。
扶持,调教,教导……他把控的精准有度。
两人之间那一步距离隔出的是主仆之分。
只是离的近了,她一个笑容,一句软语,一缕幽香……都能让他忍不住上前,踏碎两人之间的距离,心态发生微妙变化。
他一路送她回了永寿宫,春蝉拿出一个小球。
“这是愉妃亲手做的,当时送给三阿哥玩,三阿哥爱不释手,就是去撷芳殿也带着,想必端慧太子也玩过,这小球却是独具匠心,送给傅恒大人。”
“愉妃?”
进忠扯出一片芦花,几乎瞬间想起七年前端慧太子因吸入芦花而死的事。
当时没查出什么,孝贤皇后明明听了太医的话格外注意,端慧太子还是死了,皇上安慰说本就是芦花盛开的季节,宫里芦花纷飞,端慧太子吸入芦花也正常。
孝贤皇后半信半疑,可确实没发现什么。
这会儿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小球,真是……
“太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意中达成一致的默契。
嘉贵妃伤了身子,又动了皇上真爱,在皇上那里已经是遭了厌弃,虽然皇后又给她升回了贵妃之位,但嬿婉现在盛宠正浓,也暂时不足为惧。
她要是再刻意针对她,只会让皇上越发怜惜她,袒护她。
而想要在皇权的游戏里经久不败,就要自始至终讨好皇权,除去对手,嬿婉美貌是她最大的资本,她和如懿那相似的三分,可以锦上添花,也可以成为她最大阻碍。
如懿在皇上心里一天,她就永远是替代品。
她所做的其实和金玉妍一样,就是挑拨帝后感情,少时感情再深刻,也总有淡去一天,嬿婉就要将两人曾经的美好记忆一点点在皇上心中抹去。
年少真挚的一段感情,是帝后最美好的回忆。
也是后来者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到不了的。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呀。”
嬿婉,“?”
“皇上和皇后情分非同一般,如今皇后又掌六宫,令主儿有什么打算都得慢慢来,切不可急躁,不过以令主儿的聪慧,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进忠挨在她腿边,微微抬起头,帽沿下是一张并不十分出色的脸,因为脸上几分慵懒的笑意显得很不正派,甚至几许奸佞小人的邪气,爪子猫一样,试探的覆在她手上,手背上青筋尽显,明明就没怎么样,就是透出一股子色气暧昧,看的春蝉眼皮直跳。
不是第一次了,春蝉似乎已经明白了几分。
她看向主儿,有些担心。
主儿在后宫还得倚仗进忠公公呢,可别撕破脸了。
嬿婉眉尖轻蹙,似无意的抽出手,转身偏开头去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流苏在柔弱的肩上轻晃,珠玉折射微光,映在柔白侧脸上,迷离的似一个幻梦。
“本宫知道了。”
一举一动无一不撩拨着进忠的心,他轻笑了一下。
“奴才也缺一个荷包,听说令主儿做了许多压箱子,不如赏奴才一个?”
春蝉几乎要尖叫,都被她用尽力气压住。
荷包!!
那可是主儿亲手给皇上做的!!!
“……春蝉。”嬿婉瞪着这个人,几乎咬牙。
春蝉一个激灵,“主儿?”
“给他!”
嬿婉拂袖起身,没好气的扔下这句话走了。
进忠倒没继续跟上去讨嫌,他笑眯眯道。
“谢令主儿。”
那春风洋溢的劲儿,紫禁城的风全在他一人身上了。
春蝉,“……”
先前的担心忽然也像被一阵大风吹没了。
看似主儿被犯上逼迫,可又莫名觉得进忠公公像被主儿拿捏了。
春蝉是清醒人,她引着他来到一个箱子前,主儿在皇上用了一次,就吩咐人搬到不显眼的地方来了,她打开箱子。
“全都在这里了,进忠公公喜欢哪一个?”
说什么赏,多伤情分,都送了当然要值。
进忠拿了一个蝠纹的,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下,随手挂在腰间,又看了一眼里间,这才脚步轻快的离开了。
春蝉把人送走,这才连忙进去,想安慰一下主儿。
结果走进去一看,主儿正一脸悠闲的靠着,澜翠在给主儿捏肩,哪有什么屈辱气恼?她呆了一下。
“走了?”
嬿婉似没了骨头一样歪着,一身的懒洋洋。
春蝉连忙点头,“走了。”
“嗯。”
她应了一声,一个翻身趴在软榻上,澜翠顺势换了一个部位按,为了让主儿更舒适,澜翠还特地去太医院请教过,一手按摩技术让嬿婉浑身化成了水。
她对澜翠手艺大加夸赞,大手一挥就是打赏。
澜翠喜上眉梢,更有干劲的给主儿按摩。
春蝉听着耳边若有似无的轻吟声,感觉骨头一阵酥麻,一张脸红透了。
主……主儿这叫声……
她连忙抬头看了看,见除了她们三没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一看。
门关上了,很好。
“主儿……”春蝉小步羞涩的移过来,小脸俏红。
澜翠见她那样,笑着打趣了一句,“春蝉也想按啊。”
春蝉闻言看了一眼软榻上柔若无骨,玉肤生香的美人,看一眼让人脸红心跳,她连忙道,“我可不会按。”
嬿婉笑了一声,又闭上眼,长睫如蝶翼。
清风徐来,窗外海棠摇落,一地胭脂红透。
许久后,澜翠停下来,春蝉不解的问了一句。
“主儿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那些荷包已经起到了它的作用,如今不过占地方罢了,他既然要那就给他好了。”
“那主儿方才……”
嬿婉漫不经心理了理垂落的流苏,回眸一笑,窗外海棠映入她眼中,剔透的双眸也染上那抹动人心魄的颜色。
“让他更开心呀。”
她毫无遮掩的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方显亲近呀。
他开心了才会更用心,才会对她“一片真心”呀。
春蝉哑然。
她话头一转,“端慧太子的事情过了好久了,当年都没查出来,现在还能查出来吗?”
“所以这难事我们交给傅恒大人去查了。”
嬿婉让人去把琴拿来,皇上雅好风雅,她自然要投其所好,好好学一学,“傅恒大人是孝贤皇后的弟弟,愉妃又和继皇后走得近,查不查的出实质证据没关系,纯贵妃和三阿哥就是活生生的人证,一颗小球或许不是害是端慧太子丧命的原因,但也证明了愉妃有加害之心。”
“这颗球看上去很完好,愉妃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手,或者就此放弃动手了,但不管怎么样,愉妃不是面上看去那样清白无辜,这是一条线索。”
“或许最后不能将她怎么样,但就是皇上管不了人心怎么想啊。”
“当然了,若是能查出来可就是好极了。”
嬿婉拨了一下琴弦,听得耳边清婉乐声,笑意宛然,“到时就看皇后娘娘是否像‘惩罚’嘉贵妃一样惩罚愉妃了,愉妃自作自受,我们也是替端慧太子和孝贤皇后讨公道呢。”
春蝉和澜翠两眼放光,“主儿说的极是!”
……
皇上南巡,一路华盖如云,禁卫如林,浩浩荡荡向江南去。
圣驾停驻在杭州行宫,正在西湖的边上。
当地官员颇有上进心,有妹妹的送妹妹,有女儿的送女儿,什么也没有的也要送个美人来,江南女儿温柔多情,与宫妃又是不一样的动人风情,皇上也是颇有兴趣,来者不拒。
——所以进忠说皇上宠爱易得也不易了。
虚的,都是虚的!
这么多年,当年的青梅竹马经历重重波折,好不容易成了夫妻,两人这一路来柔情蜜意,像当年的一个缺憾就像今天的月亮一样圆了一样,所有曾经产生过的裂痕似乎也不存在了,没有背叛,没有怀疑,只有他们两人,一双人,这样圆梦的感觉容易让人满足,也让人上头。
皇上上头了。
可假象还是假象。
三分的薄情,偏要标榜出十分的真心来。
最终这假象还是像一个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
太后不满。
既不满当地官员的献媚,也不满皇上独宠皇后。
她想要在皇上床上塞自己人,皇上偏不,母子拉扯,气氛微妙。
正逢中秋,当地官员别出心裁将宴会设在了西湖上,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又是中秋,山美,水美,月美,就差美人了,如此美景下七分美人也能美到十二分,当地官员兴奋极了,可精心准备的舞台却被人抢了。
当地官员:“……”
憋屈。
西湖美景天下闻名,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以西湖入诗入画数不胜数,诗人把之比作西子,它的含蓄婉转,蕴藉风流好似一位绝代佳人,多情温柔让人流连忘返,醉了心神。
正是中秋,月上中天,月光与西湖相映。
粼粼波光似落了一湖星子,恰如银河入梦来。
忽然一阵乐声传来,两艘画舫进入众人眼中,荷花载满船,佳人轻纱覆面,灯光月色下朦胧如梦。
很美。
众人看了一眼,赞了一句,便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同一处。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不知李延年眼中的美人有多美,但再美也不过如此了。
月光清华,灯火璀璨,只见一佳人清眸如水,望着西湖歌舞出神,朦胧月光下,身影都虚幻了几分,似水上灯火,湖上虚月,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仿佛察觉了众人的目光,她望向四周,灯火亮的发烫,眼波流转之间,西湖月色,漫天星河都似落到了她眼中。
灯火似乎更烫了,或许人心浮漾,散溢了光芒。
“……皇上,太后娘娘让您记得翻牌子。”
歌舞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荷花船靠近,佳人揭开面纱,原来是庆贵人和玫嫔,是太后特意安排的。
太后让皇上记得,一定要雨、露、均、沾,不忘旧爱。
皇帝这种生物就不能受得了被人逼迫,嬿婉一回神就听见她的名字。
“朕今夜就不翻牌子了,就让令妃伺候吧。”
“令妃?!”
众人惊诧。
是啊,怎么就令妃了?
就是马车坐晕了,发呆的嬿婉也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