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皓翎二王姬?”玟小六语气复杂。
“嗯。”
玟小六看了一眼秃鸟,笑道,“看来毛球很喜欢她。”
就这么一晚上,它都在暗戳戳的偷看,想上前又不敢,她都替它纠结。
她不是第一次见她,只是没想到她就是皓翎二王姬,那么那个轩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玟小六面上不显,身侧的手却在忍不住颤抖,极力克制着情绪。
相柳没有注意,他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这笛声,似乎有些奇怪。
久经战场产生的暴戾嗜血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前所未有的平静,让人忍不住眉头舒展。
玟小六,“那个,这里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相柳没出声,她就当他默认了,一溜烟下山,阿念好歹是皓翎王姬,相柳脑子有毛病才会真把阿念怎么样,比起杀了阿念,她自己的小命才值得担忧,万一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她小命就没了。
回到清水镇,玟小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转了方向,看一眼,就看一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服自己,却没看见想见的人。
玟小六神色黯然。
也是,他现在应该在筹备药材去换阿念吧。
……
阿念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在大帐中了,一睁眼就看见相柳那个冷脸,他没有戴面具,宽袖大袍,妖不像妖,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比神族还神族。
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阿念又支棱起来了。
“喂!我要吃饭。”
她要好好的,等着哥哥来救她回去呢。
相柳缓缓睁眼,隐约闪过一丝红光,冷冷看向她,“今天第二天了。”
“什么第二天?”
相柳一拂袖,容止如冰雪,“我给你哥哥三天时间准备足够药材来交换你,今天是第二天,若是明天……”
“明天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不语,轻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惊艳。
“你猜?”
阿念小脸一白,像被雨打过的雪白花瓣。
脆弱的都不需要人多用力,就可以捏碎她。
“昨晚吹的曲子,再给我吹一遍。”
他用冷淡的语气说着命令的话,阿念什么时候被人命令过?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憋屈的拿出笛子,又吹了起来。
“再来一曲。”
“……”忍!
“再来……”
我继续忍!
“再……”
熟练点曲的样子,仿佛是在什么歌舞坊。
“!!!”
忍无可忍!她怒目而视,相柳轻飘飘投来一个眼神。
……我继续忍。
她吹的脸都僵了,最后音调都打着飘儿。
他终于善心大发。
最后那个眼神她看懂了,是在说她没用。
啊!!可恶啊!!
“来人。”
有人进来了,相柳让人再送一份早饭来。
还是昨天的菜色,清汤寡水,色香味一个没有,阿念吃的艰难。
抬头一看,那个可恶的蛇妖吃的一脸平淡。
像例行公事。
阿念突然生出好奇,“好吃吗?”
他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她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毕竟这么久了,她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惜字如金,谁知道他开口了。
“难吃。”
“啊?”
他平淡开口,“想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什么?”阿念下意识接话,一脸天真单纯。
他忽然笑了,瞳孔一瞬间缩成针尖样,红光乍现,一字一句。
“我最爱吃的就是你这样的,娇生惯养,细皮嫩肉,我一口一个。”
阿念吓得手一抖,筷子都掉了,像在天敌爪下瑟瑟发抖的兔子,耳朵都耷拉下来了,细细弱弱。
“才,才不会,你根本不会吃我,你骗我。”
或许连相柳自己也没发现,他嘴角弧度上扬了。
复杂的人性见多了,阴谋算计经历多了,世界对他而言是暗黑痛苦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报恩而已,心里毫无波澜,日复一日,无甚乐趣。
对他而言,这漫长的时间,一切都枯燥无味。
长长久久,他一直孤独一个人行走黑暗。
尽头是什么,他一直知道。
也是他的归宿。
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就是一个玟小六。
她身上充满了谜团,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个皓翎二王姬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也像一汪清水,没有什么神秘令人探究的欲望,可却难得有一种令人放松的力量。
不用猜测她的心思,不必担心她的算计。
不过也容易让人滋生一些阴暗的心思。
她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忍不住破坏。
让白纸染上黑。
那时候一定很好看。
想起那晚看到的,相柳认为这一天或许不远。
“你很爱你的哥哥?”
“那当然了,”提到玱玹,阿念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里都有光,“我最爱哥哥了,哥哥也最爱我了。”
他笑的意味不明,“最爱?假如他未来有别人了呢?”
阿念信誓旦旦,“不会的,哥哥从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他答应过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就祝愿王姬得偿所愿了。”
阿念一改之前的想法,觉得这人怪好的,真心实意道。
“谢谢你。”
“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相柳眉梢微扬,灰白发丝像烧过的纸,只留余烬。
“羡慕我什么?”
第一次有人说羡慕他,相柳发出一声冷笑。
阿念没有看懂气氛的变化,真诚极了,“羡慕你有毛球呀,不离不弃,我比你好那么多,对它那么好,你又凶又冷,还把它毛给拔光了,这样了它还不愿意离开你,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好运气。”
阿念说着说着都忘了对相柳的害怕了,酸极了。
相柳难得怔住了。
“毛球?”
“对呀,”她还是狼狈的样子,双眼却美极了,明媚动人如春日下的浅溪,“你自己也是一个妖兽,不能因为毛球不能化形就忽视它的陪伴,我都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爱你,愿意陪你窝在这深山老林过苦日子也不肯跟着我。”
“陪伴不分人神,或是妖,它这么爱你,你要多在乎它一些,不要拔它的毛了,你都不知道它多伤心,以后万一有一天它化形了,成了一个秃头怎么办?”
“你和它走在一起,别人不是连你一起笑话了?”
她学着父王的话,老气横秋,“时间长着呢,有个一直陪伴你的人不容易,要珍惜,不能肆意挥霍,不然哪一天你一回头,那人就不在了。”
毛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脸认同。
它可受大委屈了,主人一点也不珍惜它。
也就是它忠心,上哪儿去找它这么好的雕。
相柳,“……”
戾气突然散了,一时竟不知道作何想法。
“他们都说你为人冷漠,独来独往,个性桀骜,这眼睛也是该治一治了,毛球这么大个都看不见,你哪里从来都是一个人了?根本从来都不是。”
毛球跳上桌子,挺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胸脯。
阿念喜欢灵兽,忍不住摸了一把,没毛,差点手感。
从来都不是……
相柳看向被摸的一脸陶醉的毛球,忽然笑了笑。
是啊,从来不是。
天下之大,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知道你很穷了,但也不要舍不得,给毛球多补一补,它还长身体呢,不要影响了它的化形。”
阿念对灵兽天然一种亲近,和吸引力,隐隐也能感受一些东西,毛球血脉不错,十分有灵性,坚持多吃一点好的,是有机会可以化形的,她忍不住叮嘱它的主人。
阿念也是胆子长毛了,好在相柳不在意。
“嗯。”
阿念得寸进尺,觊觎之心不死,“要是哪一天你养不起了,可以让毛球来找我。”
可惜到最后离开,他也没给她一个答复。
阿念突然觉得,除开喜欢吓人,人冷了点,强迫她吹笛子,其实传说中的九命相柳也没那么可怕嘛!
很快,她就后悔了。
“啊啊啊——”
极速下落中,阿念脑海一片空白,只听得惨叫声。
“阿念!”
玱玹大惊失色,心跳都有一瞬间停止了。
什么礼仪风度都不存在了,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直到接住人手还在抖,形容憔悴,眼里都是血丝,“是哥哥来晚了,都是哥哥的错,是哥哥的错。”
他力道很大,似乎一松手怀里人就会消失。
哥哥从来是镇定自若的,从没有像今日一样,失了分寸,露出慌张姿态,阿念抬手摸着他眼下的青黑,像红了眼睛的兔子,呆呆忘了反应的看着他。
“阿念告诉哥哥,那相柳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玱玹紧张的问,他再一次让阿念置于危险中,气愤担心之余,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他全部理智,胸腔憋闷的疼痛,他还是这么没用,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换以前,阿念该哭诉相柳的恶行,她受委屈了。
哥哥会关心她,她会感受到自己被在乎着。
可现在……
“我没事的哥哥,那相柳不敢把我怎样。”
她扬起笑容,灰头土脸也掩不住的漂亮。
似雨后的天空,阳光和彩虹驱散了所有乌云,不见丝毫阴霾。
“我好好的呢,不信哥哥看。”
她离开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青色裙角如花绽放,笑容烂漫。
没有好看的妆容,漂亮昂贵的衣服首饰,脏兮兮像个小花猫的样子,阳光下却整个人印入了玱玹眼底,直入心底,留下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印记。
玱玹眼神颤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哽住。
阿念拉起他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吧,我想吃哥哥做的米糕了。”
玱玹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哑声道。
“好。”
……
不远处一处山峰上,风掀起了一片白色衣角。
一声清鸣长啸,身边落下一个雄壮身影。
他抬起手,一把长弓出现在手中,扣弦上箭,对准了那人后心。
玟小六猜的不错,他不会杀皓翎王姬,但遇上西炎王孙,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相柳想杀一个人,没有人可以逃过。
阿念突然一阵心悸,倏然回头,那一刻动作已经快过脑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玱玹。
“阿念——!!!”
是谁在喊她?是哥哥……
好痛啊,阿念从没有这么痛过。
阿念痛的很快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手上银镯在剧烈颤抖,沉睡的银龙睁开了眼。
……
远在皓翎和人言谈说笑的蓐收心口骤然一痛,如同被人生生捏碎。
“蓐收大人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没事。”
蓐收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抱歉,失陪了。”
极会为人处世的蓐收大人甚至不等人说什么便转身离开,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了,连背影也透出一股急切。
……
玱玹低估了相柳,得到了让他撕心裂肺的代价。
即使玱玹也受不起相柳一箭,何况阿念。
相柳攥着弓的力道一紧,语气几乎结冰。
“蠢女人。”
短短三天,相柳已经将这个皓翎二王姬看的透彻,和所有被宠惯长大的世家小姐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心思浅薄的令人一眼看透,不堪一折,骄横是真,胆小也是真,吃不了一点苦头。
饭菜难吃了不开心,被虫子咬了不开心,冷了不开心,热了不开心,动不动就红了眼睛,唯一的优点是不像别的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哭,她就是红了眼也倔强的不肯在他面前掉眼泪,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维持着她皓翎王姬的高傲。
她很笨,也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本能趋利避害。
他以为他看透了她。
可生死之际,这个娇气胆小的人却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推开了身边人,生受了他一箭。
为什么?
爱吗?
爱是什么?
能让一个怕死的人不顾性命,以身相替。
相柳垂下眉眼,按下焦躁不安的毛球,神情淡漠无一丝温度。
……
玱玹满眼都是血丝,“阿念她怎么样了?”
医师无能为力,一脸歉意道,“这一箭非同寻常,又伤及要害,按理来说小姐绝无生还的可能,但奇怪的是方才探小姐脉象虽然微弱几不可察,却实实在在存在,小的从未见过这般情况,实在无从下手。”
海棠哭的眼睛都肿了,“这可怎么办啊?”
从她在王姬身边伺候开始,王姬从来都是开开心心,活力四射的,她从没见过王姬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似乎说话声音大一点,就能把她仅剩一口微弱气息吹散了。
玱玹紧紧握住阿念的手,“立刻去准备,我们回皓翎。”
“是。”
来时游山玩水一派悠然,去时匆匆忙忙,气氛沉重。
玟小六望着天上那辆远走的马车,百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身在马车中,怕哥哥伤心,强忍着不舍与悲伤与之分别,几百年后,换她看着他走了。
他身边重新有了妹妹。
或许这一别,再无相见。
他好好做他的王孙,她做她的清水镇小医师。
她永远是玟小六。
愿永远只做玟小六。
“起风了,当心着凉。”
身上一暖,她回头看去,温润雅致的青年关心的看着她。
时间不因任何人留恋而停下,永远往前,前路未知,至少此刻,她并不孤单。
玟小六释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