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别墅没有一间房点灯,阴沉沉的黑笼罩着气势磅礴的建筑中,唯有一盏挂在床头的灯是亮着的。
小小的阁楼中,昏黄的光线照在少年脸庞上,他双手抵在床上,因为紧张不由自主的抓着浅色床单,溢出丝丝褶皱,宽松的睡衣因他的动作领口大开,露出满身的伤疤。
异瞳映出半跪在床上的青年,落在他脸上的光少的可怜,周身几乎被黑暗吸入,只有望向少年的双眸是带着光的。
瘦削的身体以强势的姿态罩在少年身上,毒蛇吐出蛇信子,缠住想要逃走的猎物,滚烫的掌心握住他的脚踝,激起一阵战栗。
“恙恙,你不记得我了?”
解雨臣是笑着的,可隐于黑暗那半张脸却又像哭着的,声线不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无恙看不懂他眼中的复杂的情愫,也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脑中能记住的只有一些零碎的,不全的画面,他摇头:“我不认识你。”
话音一落,他好像看见这人眼底的光暗下来,静默中只能听到雨声,小窗口上水珠激散,好像在哭。
少年有些失力,双臂支撑不住身体就要撞到墙面时,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缓缓将他放在床上。
他看着眼前只有一拳距离的“陌生人”,忽然觉得又不一样了,刚刚他在难过,现在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
“忘了,也好。”
解雨臣喃喃自语着,想到重新相遇之时,恙恙望向自己陌生的眼神,原来是忘了吗?那黑瞎子是……
所以,是不是证明着,恙恙不是不爱他了,而是忘记了?
阁楼是由特殊材质的木头砌成,密封性很强,空气中流淌着是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清冽冷香。
青年低下头嗅着他身上的香气,从脖子到胸口,像不知满足的变态,导致身下的人更加害怕,过了半分钟后,他才松开少年的后脑,紧紧拥住他。
衣襟好像湿了,这奇怪的人嘴里一直念叨着“恙恙,对不起……”
重复了数遍。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掩在心里的伤痛一经爆发,他哭着说了好多。
“那天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把秀秀当成妹妹,没有喜欢,恙恙是我的珍宝,不是玩物,那都不是我本意的,我不想那样做……恙恙你走后我一直在找你,能去的地方都找了,可我怎么都找不到,找不到恙恙……”
“我很爱很爱你,我怕你被别人抢走,我也怕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不要再离开了……”
青年哭的厉害,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说着,无恙愣住,缓缓放松身体,抬头拍着他的背,像哄小朋友那样,温柔的安抚。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有对错之分,哎你能不能放开我,我被你勒的难受。”
解雨臣放轻了力道,但就是不肯放开“叫我小花。”
身下的人没有反应,良久,解雨臣抬起头,滚烫的泪珠再次砸下来,落在沉睡的少年脸上。
青年深吸一口气,再次抱紧这具身体,即使是个空壳子,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紧的光。
雨下的越来越大。
族长站在房檐下,望着磅礴大雨,他摸了摸刀柄,闭上眼“淮南望江南。”
过去的一切皆如泡影,但爱却是永恒,西藏的喇嘛庙,飘荡的彩带,红色的藏衣,少年站在藏海花中,陪着他度过了三日静寂。
跳动的心脏不再冰冷,只要回头他就能看见宿淮。
只要宿淮在,他就不是孤身一人。
黑暗中,黑瞎子坐在地上,靠着墙面,一字一句的录着音频。
胖子和何剪西坐在一起,听着何剪西说着过去的百年里张海哥都做过什么,发生了什么。
吴邪站在房间门口,良久,他才推开门,看着床上昏睡的人,微红的脸蛋带着几分可爱,他走过去,俯下身,落下轻轻一吻。
正要起身,就对上了那清明的双眸。
吴邪一顿,他垂眼,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离开双唇时,他抱着他,一言不发。
“你是谁?”
“……我是吴邪。”
·
青年坐在轮椅上,看着院中古树叶子簌簌落下,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无数画面,像是自己的记忆,又不像是自己的。
但能分得清这里的人,坐在石凳上擦刀的人是族长,在一旁打电话的是吴邪,胖子正在厨房里忙乎今天的晚餐,何剪西自娱自乐玩着象棋,齐先生呢?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他的身影,就出门找他,一出门,他思绪停顿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的枯叶走神。
“枯叶知道自己是养分吗?”
“这是他的宿命,知道了又能怎样。”
“张海哥,这是你的命。”
“命吗?”“我接受。”
视野中,一只手摊开,露出棒棒糖,张海哥顺着手抬头看去,这个人他不认识,青年穿着粉红衬衫,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我叫小花。”
“小时候,你说过长大后要娶我。”
张海哥神情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米。
解雨臣沉默一会儿,他蹲下身子,开始剥开糖纸,递给青年。
看着这棵糖,青年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忧郁,淡淡开口:“我没有味觉。”
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人愣住,他似乎很难过,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
“哟,花儿爷怎么来了?”
一道痞气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双手揽住张海哥的腰,没等反应,他就被齐先生抱起来“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张海哥微怔,盯着他的墨镜“没找到先生,就出来了,但不冷。”
小白菜表情懵懵的,看着就想亲,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侧头狠狠亲了一口他的嘴,发出“啵”的响声。
青年睁大眼睛,看向旁边的解雨臣,立即将头埋在齐墨肩膀上,失忆的小白菜对这种事纯情的可爱,要是做的多了,甚至会羞耻到哭。
齐墨哑然失笑,视线转到解雨臣身上,身体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进去坐坐?”
解雨臣抿唇不语。
何剪西盯着对面的解雨臣,手上的刀叉几乎被他捏弯,这人怎么还敢出现在老大身边???
杀了他!杀了他!
胖子看他那副样儿就知道他在想啥,直接拿了个豆包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得了。”
何剪西狠狠的嚼着豆包。
吴邪和解雨臣聊着去往张家古楼的事,秋雨太盛,应该等到干燥时节出发做准备。
虽然在聊正事,但其实他俩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一直关注着恙恙。
张海哥面无表情的啃着馒头,吃了两口就不想吃,齐墨看他一眼,捏一下他的腰“吃完。”
青年苦大仇深咬了一口,可怜巴巴的注视着他“先生,饱了。”
齐墨别开视线,手摸了摸他的肚子,腹肌是硬的,但肚子是扁的,他刚要说话,冰冷的手指勾出他的手,语气闷闷:“先生。”
真的不能再吃了!
齐墨受不了他撒娇,正要松口,一旁的哑巴张忽然道:“继续。”
张海哥:“……”想骂人。
他看向族长,族长也在看他,他猛然收回视线,继续肝饭。
听族长的话,好像刻在了dna里。
何剪西笑,得亏有族长大人,要不然没人能治得住老大。
解雨臣垂眼,有些心烦意乱,先生先生的叫着,令他很难接受。
先生还有另一层含义:丈夫。
既然失忆,应该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可他对黑瞎子却不是。
依恋的样子太刺眼,那一声声先生像把冰刃插进他胸口,刺骨的疼。
吴邪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小花,发什么呆呢?”
“吴邪,我想和你聊聊。”
两人离桌,吴邪点了一支烟“你想知道什么?”
“张海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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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浑浑噩噩的走出来,满脑子都是吴邪口中说出的那些,他扶着墙,缓缓蹲下身子,以此来缓和心脏的痛苦。
“解雨臣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给他带来多少的伤害吗,他以自毁的方式救回南部档案,根本就没想活着回来。莫云高逼他在我和陈怀谦之间做出选择,他选了我,亲手斩断了他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
“春生死了,刘耳死了,他被莫云高当做杀器,每日都给他注射药剂控制他,药量过大,就算停了,他依旧会不断失忆,想起,重复那一切。”
“他救了那么多的人,唯独救不了怀哥,唯独救不了自己。”
“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选择生,可他没有,为什么啊小花。”
“山洞里,救你的人是他,你在南洋墓碑割腕时,你是不是以为救你的人是别人?其实也是恙恙,那时候他命悬一线,可本能还是会去救你。”
“小花,你凭什么啊?”
“是啊,我……凭什么……啊?”
叶子往下落,张海哥拨动轮椅和齐先生一起慢悠悠的散步。
视线落在齐墨的身影时,眼眸柔和下来,他忽地停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的。
齐墨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以为他累了,正要抬脚走过去时,张海哥笑笑:“先生,前面有卖糖葫芦,你帮我去买吧。”
他收回脚步,笑道:“好。”
张海哥停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逐渐远去,他擦了擦口中溢出的血。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齐墨在拐角处停下,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有捏紧的手指才能显示出他的情绪。
夜晚,青年意识昏昏沉沉,睁开眼时看见齐墨手中拿着一把剪刀,见他醒了,就吻向他的额头,掌心摊开一缕白发和黑发编在一起。
“结发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