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气候渐暖,绿水化霜,航道也恢复了正常,阿笙此次返航便不用再绕行了。
此刻,船上的随侍猫着身子正准备从船底的夹层里将催暖的炉子取出来,却被刚好路过的嬷嬷制止了。
“往北上天还寒着,就怕姑娘夜里觉着凉。”
这话音刚落,便见侍早的侍女低垂着眉眼走来,而后规矩地朝嬷嬷见礼。
“姑娘询问,船行至何处了。”
“前方就是平南城了。”
得了这话,侍女方才往回走。
船舱内,阿笙一袭碧波扬春服端坐在案几旁,这一身碧色锦缎,显得她肌肤更白皙了些。
她低垂着眉眼,下笔的速度极快,一手萦花小字渐渐走出了游龙的姿态。这些书信要赶在下一个岸口寄出去。
“回姑娘话,咱们下一个岸口就是平南。”
得了侍女这句,阿笙笔下一滞,“平南?”
她略微算了自己在船上的日子,而后搁下了笔,起身往外走去,此时的侍女还在外候着。
“你且去问问,平南内河道现下可通外船?”
若她记得没错,这下刚好能遇上平南学考放榜,城内该是热闹。她在水上飘了几日正是烦闷,远远地看看热闹也好,只是行程上耽误了些。
掌船的听得姑娘对平南学考感兴趣,当即吩咐着伙计们,准备改道,穿行内河。
午膳时,嬷嬷盯着众人传膳,笑着与阿笙道,原来那掌船的家里也有儿郎赴这平南考学,听着姑娘想看放榜,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阿笙用过膳后,便听得侍从来报,船已经到了内河岸口了,现下除了要送走的信件外,下面的人已经前去平南府外看放榜的情况。
阿笙接过侍女呈递上来的清水,净了净口,而后对嬷嬷道:“我们也去看看。”
她这话说得有兴致,嬷嬷却连连摆手,赶紧将人拦了下来。
“可不行啊姑娘,咱们的船是暂靠去办事,不能久停,那些小子们跑得快,来回都需赶着,您下去了要是赶不回来可怎么办?”
嬷嬷这话在理,阿笙虽有些遗憾,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在甲板上看看就好。
但内河岸距离平南府还是有些距离的,这里倒是看不到什么热闹。
阿笙刚有些遗憾便见远处的街上,几名文士模样的青年也顾不得那许多的礼仪,一路疯跑,告知此刻还未赶到平南府的同伴们,他们似乎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那股子欢喜仿佛乘着风就能吹到河岸边。
“看样子是上榜了。”
阿笙遥遥地看着几人奔走相告的模样,也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那些欢喜的青年一路上拉着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路人,相告自己的欢喜,一路奔着便往岸口而来,就连口岸边卖豆腐的大娘都被他们告了喜。
“上了!上了!我们上榜了!”
青年的欢喜感染了路人,众人纷纷贺了一句恭喜。
阿笙站在甲板之上看着那青年素朴的衣裳,便知他并非富贵出身,清贫人家为学本就更加困难,能在这般学考中搏得名次自然值得庆贺。
青年欢喜雀跃之中,便见岸口的大船之上,一名穿着矜贵的女娘以文士之礼遥遥敬与几人,她面带和煦的笑,礼正且不见高傲姿态,仿似与众人也属同僚般。
几人停了下来,同样恭敬地以文士之礼回敬,刚全了礼便见大船缓缓驶离了岸口,顺着内河继续往前走了,几人目送大船离开,遂又才欢喜地往学堂的方向跑去。
阿笙走回了船舱遂招来了打听消息的侍从,今年平南学考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侍从还带着那些上榜学子们的欢喜,满脸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回姑娘,听那些候榜的学子道,今年平南学考有上千人报名,甲榜前五十席说是被一些什么民社的人包揽全了。”
继帝京的明德堂之后,央国境内的民社四起,那些名字颇为复杂,侍从也记不得多清楚。
“他们说这一次当真是挣了脸。”
侍从带笑的话语却让阿笙微微一愣。
“你是说甲榜前五十没有一个世族子弟?”
那侍从闻之点了点头,“听他们的话是这个意思。”
这话让阿笙略微有些惊讶,此前按谢长珩所说,就连江淮世族这一次都会派人前去一试身手,然而前五十席却都被民社的人占尽。
若是如此,春日恩科的甲榜席位便已然可见结果了。
这个结果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平南考学放榜之后,各民社欢庆了整整三日,平南府内的文会更是不断,众人相互道贺,互叹难得。
三日过后,平南府收起了学榜,众人也不再在府外聚集,而就在第四日清晨,平南府外的鸣冤鼓却被人敲响,鼓鸣之声攒动街头巷尾。
衙役打着呵欠看向来人,这鸣鼓的两人微垂着头颅,左右看了一眼,遂才自报家门。
这二人声称自己来自“泰升学堂”,此番前来是来自首。
衙役微微蹙眉,细问何罪,得闻居然与平南学考相关,当即将二人放了进去。
平南府的大门缓缓合上,那“吱呀”的一声惊得路过的小贩脚步微乱,那小贩咒骂了一声,继续担起藤编的篓走向仍旧寂静的街道。
两日之后,平南府发布公令,经查实,泰升学堂堂师与平南学考监考官暗中勾结,帮助堂中子弟在学考当中舞弊作假,涉案学子多达百人,其中甚至不乏多人占据甲榜前五十席。
平南府介于此次涉案人数众多,因此正式宣布,今年学考成绩当即作废,具体结果有待平南府细细查证。
这一则公令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来是因此事涉案人数众多,二来是因为平南府还未查明具体舞弊之人的姓名便公开了此事,这便让甲榜前五十席全都沾上了嫌疑。
报考皇榜恩科最基本的一个条件便是要清白之身,若是这污名不能及时洗净,那么学考这前五十席便全都难以报考今年的恩科,这一耽搁便又是三年。
三年又三年,谁又能保证再三年自己还能保持最佳的状态?
不少人在这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又苦于无实证因此不敢随意言论,但最难的还是那甲榜前五十席的学子,此刻又有谁能为他们的清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