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州对沈瑶感情上的关心并不是突然兴起。
他来之前跟崔伯承通过电话。
自今年年初,制定收复老山的作战任务后,2月18号部队从宜城推进,双方为争夺战略据点,你来我往,战况惨烈。
照这样下去,谁都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这趟来京都除了参加盛婉的婚礼,就是能劝导沈瑶,早点儿放下心结,这也是崔伯承在电话里再三叮嘱他的事儿。
可在听到沈瑶这样的回答时,沈建州却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沈瑶做任何事都有成算,无论是考大学还是跟朋友合伙做生意,都没有让人担心过,可现在的语气却充满无奈与茫然。
沈瑶低着头,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紧闭的心门原本难以窥见天日,是萧羽让她敢去爱,学会包容与理解。
本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忽然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没有留下一句话,更没有留下尸体遗骸。
这么残酷的事,沈瑶从潜意识里就拒绝相信。
冥冥之中总觉得他还在,总会回来,只是需要时间,等一等,再等一等。
无限的酸楚涌上心头,沈瑶眼里被泪水充盈,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膝上。
只是短短几秒钟,她意识到今天的场合不适合流泪,飞快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抬起头将涌上来的酸意咽下。
直至恢复平静后,才扯出笑容:“爸,再给我点儿时间吧,结婚的事不着急,你刚嫁了一个女儿,不正需要留下一个女儿陪你吗?两个女儿都嫁人,你该多难受呀。”
沈建州神情复杂地看着沈瑶,内心的愧疚难以言表。
之前准备好的说辞,这时也不知道怎么再说不出口。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沈瑶和萧羽之间的羁绊要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
其实现在细究起来,萧家的事已经尘埃落定。
所有间谍案的要犯逮捕的逮捕,击毙的击毙。
萧振江虽然作为主要涉事人之一,但他不知情的成分占多数,考虑到他此前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因病陷入深度昏迷,命悬一线。
经过上层领导研判,最终决定免除其一切职务,不再追加刑事责任的处罚。
这个判决结果,算是对他宽大处理,既保全了萧家最后一丝颜面,对萧羽将来的影响也会大大降低。
可问题在于,就算现在告诉沈瑶真相,萧羽身处前线枪炮无眼,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沈建州暗暗叹了口气,擦去沈瑶脸上滑落的泪痕:“可以,怎么不可以,爸爸倒希望你永远不嫁人,永远做个受父母庇护的小姑娘。”
沈瑶破涕为笑,低下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一刻,她好像真的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呵护,受了委屈有人可以为她倾诉撑腰,弥补了童年最缺失的部分。
盛婉和崔云松的婚礼结束,整整忙了一天。
晚上回到家,沈瑶带着军子早早就去休息。
院里,沈建州独自坐着看着漆黑的夜空陷入深思。
晚风徐徐,带着轻微的凉意,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肩头就披上了一件风衣。
“这么晚不睡觉,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什么?”崔江英小声地责备。
沈建州回过神,微微一笑,顺势握住了崔江英的手:“你不是也没睡。”
见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崔江英绕过他身旁,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怎么了?”
月光下,沈建州看着眼前女人的脸,眼神逐渐变得柔软,轻声叹气:“我好像办坏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建州微微叹气:“我低估了瑶瑶的感情。”
他的大掌将崔江英的手拢在掌心,摸索着她手背上的皮肤,海都空气相对北方潮湿,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她手上多年留下的劳作留下的粗茧已经褪去,肌肤摸上去光滑平整。
手术后,她的记忆一直以片段化呈现,这种症状大夫也说得很清楚是不可逆的。
记忆错下去也没什么,强行更正反倒会让她对自己产生怀疑,记忆越发紊乱,家里人也就随她去了。
因此,崔江英并不明白沈建州指的感情是什么,在她的意识里,还一直以为沈瑶的未婚夫是顾城。
看沈建州这么苦恼,崔江英思索一会儿道:“其实人很奇怪,有时候凉薄得可怕,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有时候也会异常执拗,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说到这里崔江英展颜轻笑:“我倒是很庆幸,瑶瑶这一点很像你,执拗一根筋。”
夜空无月,可崔江英的几句话却让沈建州豁然开朗。
他等了几十年才等到自己的毕生所爱,凭的是什么?不就是那股执拗的劲儿吗?
如今的沈瑶正和他一样,不知对方生死,哪怕心里早已有一万种不好猜想,也非要亲眼见到才罢休。
夜风是冷的,沈建州的心却变得滚烫,他将崔江英的手按在胸膛,想让她离自己心中的温暖更近一些。
崔江英抬起头,不解地望向他,却见他的眸光灼灼,像是点了两盏灯笼。
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只凭一个眼神就能洞察出对方的想法,她脸颊迅速升起两片红云,低下头试图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可沈建州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起身轻轻一带,就将她揽进怀中,眼里的火苗在簇簇燃烧,弯下腰轻而易举就将崔江英打横抱起,向房中走去。
崔江英慌乱之余,只能攥拳在他胸口捶了两记:“你疯了,都多大年纪了,让孩子们看见成什么样子,快放我下来。”
沈建州唇角微勾,不为所动:“天太黑,他们看不见,能看见你的只有我。”
说罢将门随意一带,留下了浓稠的夜色和掉落在地上沾了土的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