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叫打了结结实实的十板子,最后一板落下的时候,血已经流了一地,云容恪尽职守地拦着谢珝真不让她近前。
谢珝真便也只做出几分不忍的模样:“春分,等簌簌抬回宫女所了,你去看看她,给她点银子,去御医院请医吏瞧瞧,买点药来敷着。”
“是,娘子。”春分恭敬地领命,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宫里的御医通常来说,都是给主子瞧病的,宫人们若是病了,要么主子开恩请御医、医吏什么的来诊治,要么,就得自己拿着银子去御医院求医吏来看病,或者买上些对症的药煎了吃。
作为谢珝真最信任的那几个人之一,春分早被教导过许多表面听来很正常的暗语,她虽年纪稍微小些,但也是花费了心思记牢了的。
因此春分很清楚谢珝真此时说这话......是要叫簌簌的伤带走这条性命了。
虽不明白为何主子要这样做,但春分想主子必定是有道理的,现在人多眼杂的,自己便是不了解,也不能露了异色,叫外人觉察出来,还得漂亮地把这事儿办了。
春分定了决心一定要为谢珝真办好这件事,便屈了屈膝道:“那奴婢这就跟着送簌簌回去,小喜你来扶着娘子些。”
“嗯。”谢珝真面上挂着不忍之色,似乎哪怕已经隔得很远,也不忍心见簌簌的可怜样子。
云容见了,对谢珝真更生出几分好感。
簌簌这边行刑倒是顺利,而另一处的沈小仪被御医喂了能使人力松劲泄的药物,连话也说得不利索了,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沈”“爱”“陛下”之类的字眼,行刑的嬷嬷拿着竹子制成的戒尺一下一下拍在她脸上,没几下那张脸就肿得不像样子,二十尺子下去,沈小仪叫打得眼神发直,嘴角也跟着流出血迹。
她在殿上叫骂的那些话实在是过于难听,又格外僭越、忤逆,以谢珝真对皇帝的了解来看,沈小仪该庆幸上头坐着的是皇后而不是他,不然只怕沈小仪这条舌头是要没了,温宝林和沈家也要被牵连问责。
这么一想,谢珝真倒有些想要认同宋淑妃——皇后本性仁厚,管教起宫人嫔妃来,总是更有底线,轻易不会下太狠的手。
沈小仪这边才刚刚打完。
高升便带着皇帝的旨意过来了。
皇帝直接斥责了沈小仪癫狂无状,废其小仪位份,贬为庶人,丢去冷宫和钱仙蕙作伴;其堂姐温宝林管束妹妹无力,也叫禁足三月;而沈庶人名义上的父亲也被问罪罚俸,暂时停职了。
这一次皇帝并没有出面,甚至只是轻飘飘借高升的嘴问了句柳御女是否无恙,便又大肆夸赞了一回宋淑妃的义举,还许诺叫匠作坊给她打造全新的车驾。
至于造成这起事故另一方的张美人,则是提都没提。
只不过谢珝真回宫之后才听说,皇帝又叫张美人伴驾去了。
可见这旧爱和新欢他是一个也不愿意委屈,便只能叫早早失宠的沈楠榴和柳御女分别咽下这苦果了。
恰巧。
送簌簌回宫女所的春分也回来了,她一进门便行礼道:“娘子,都办妥了。”
“妥了就好,可怜见的,那孩子也是运道差了些。”谢珝真笑笑,让春分不必伺候,先下去洗漱休息,“今儿见了她那满身是血的模样,想你也吓着了,问你夏至姐姐要些银子,叫御膳房做些你喜欢吃的菜来,再点上几日的安神汤,好好歇歇。”
春分摇摇头:“奴婢不怕的,就怕事情后头......没好,辜负了娘子教导。”
谢珝真笑得两眼都弯成了月牙:“有我在呢,没什么好担心的,乖孩子,玩儿去吧,啊。”
哄走了小姑娘,夏至也塞给她一把银瓜子,才有些好奇地问道:“娘子叫她做事了?”
“嗯,让她给,那个伺候沈氏的,叫簌簌的宫女送外敷的药呢,她劝诫不了主子,被送回宫女所去了,叫打了十板子,不知还能不能好。”
夏至了然:“十板子呢,可不是什么小伤,她又是被贬回去的......烧上一场,人没了也是常有的。”
医吏给宫女开的药能是多好的用料?
外敷的那些,多半都做成黑乎乎的膏子,若是有人往膏子里小心地掺些磨成灰了的铁器的锈屑,也根本分辨不出来。
虽是借了春分的手,但谢珝真很清楚这是自己手上的第一条人命,以后说不准还会更多呢。
这宫中的嫔妃历来信佛、信因果报应的虽多,但哪怕佛陀金身高坐佛台,也没见真能伸出手来叫历朝历代的娘娘们撂下屠刀。
谢珝真是不信佛的。
但她会把这一条条因自己而丧的人的性命都牢记在心中,时刻提醒着,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是多么艰险,她不能让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在某一天也变成旁人心里的一个名字,又或者那面向佛陀祷告忏罪时无用的一串念词。
当夜,小蚂蚁一样的宫人簌簌便在高烧中丢了一条性命。
也是这夜。
在冷宫守门的冯贵、周四两人又得了一笔新的收入,来自一个身穿兜帽披风的嫔妃。
他们混迹宫中底层多年,自然知道收了银子就要紧闭嘴巴,目不斜视的道理,然而他们才送了那位娘子进去,抬眼却又见来了个一模一样打扮的人。
许荣华带着双宜,借着月光行路,并未点灯,她给了两个太监一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冯贵掂掂重量,压低声音:“巧了,娘子也是来探望人的?”
也?
许荣华听明白了意思,知道此刻里头有人,便问:“来瞧瞧新来的沈氏,不知她此刻可还闲着?”
冯贵看了一眼周四,周四摇摇头。
他又堆起笑脸:“钱氏倒是已经歇下了......沈氏嘛,也是......巧了不是。”
“我明白了。”许荣华略一琢磨,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她让双宜跟着自己放轻了脚步,猫儿一样不出声地,走到唯一亮着灯的那一间屋子,不厌其烦地慢慢绕到后头的窗户边,然后蹲了下来。
一主一仆都放轻了呼吸。
而屋内女子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