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自称是姓宋,京城人士,父亲是上一科的进士,原本是外放为官了,却不想竟然病死在任上。
宋家这个当官的儿子没了,又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原本就偏心小儿子的祖父便筹谋着要把长子的妻女寻个去处打发了,将他们的家产拿去给小儿子买个小吏的名额。
谁知竟然刚好遇上申国公府的二少夫人,要为自家夫君纳妾,寻的还是读过书的女子。
宋小娘子是父母独女,虽是女儿身,但父母并不是那种格外看重男女的,从小就叫她读书明理,这原是父母的一份慈心,然而到了现在,竟成了祖父和小叔手里给自己换前程的筹码了。
“申国公府门第贵重,我们是攀不上,也不愿意去攀的,而且父亲去了还不到半年,我与母亲在家中守孝,哪里会去考虑婚嫁之事,若不是祖母瞧我与母亲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要被......被送去做妾,实在是可怜,我们只怕一直都要被蒙在鼓里......”
宋小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强压下了颤抖的嗓音说着。
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握在父母手里,就算小年轻两个彼此有意,也得先在父母那处过了明路才是名正言顺,外人是不能轻易插手的。
倘若宋母这个做人母亲的,咬死了不愿叫女儿去申国公府做妾,那么就算宋祖父做主把孙女送给人做了妾,那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而且若是操作得当,宋小娘子也可以摆脱妾室身份回归本家;何况他送孙女去攀附贵人,原因可不是他对这孙女有什么慈爱之心,而是要给他历来偏爱的小儿子谋前程!
但宋小娘子的处境难就难在她祖父健在了,宋母身为儿媳,天生就要被老公公压着一头,又是家里的“外姓人”,一个孝道,一个妇德压下来,宋祖父若是代子休妻,那宋母也是没办法,只能生受的,到了那时候,她就真正地成了外人,彻底没法再插手女儿的亲事了。
正如那已经带着全族死绝的顺意伯刘某,为了不受原配洪氏的牵连,将所有罪责推倒她身上之后便休了妻,刘罗华和她兄长作为洪氏唯二的亲生子女,连为她戴孝也不行,只有在丈夫本人,或者丈夫的长辈承认她妻子的名分时,她才可以是自己孩子的母亲。
宋小娘子的父亲死了,她的母亲如果执意与宋祖父作对,那也随时都会失去宋家长子之妻,宋小娘子母亲的身份。
甚至那家子为了避免麻烦,直接将宋母这个寡妇也“嫁”出去换钱,甚至使些下作手段,叫她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说是要将我娘送回外祖家,但我祖母偷偷告诉我,其实他们是联系到了外头船上来的人牙子,要悄悄把我娘卖去外地,我、我和娘已经不剩下多少积蓄,我也没有他们要卖了我娘的证据。”
“前不久,我小叔的一个酒肉朋友提着东西到我家里来,说了林举人和那位姑娘的事情,提醒祖父和叔叔看好了我,莫要节外生枝,坏了国公府的好事,不然可能会受迁怒;祖母趁着给他们上酒菜的机会,偷偷放了我出来,我无处可去,只能一路打听着林举人的住处寻过来。”
宋小娘子面带羞赧:“我知道林举人与我非亲非故,如此贸然上门,实在是冒犯您家了,但我已经无路可走,只求您发发慈悲......”
她说着又要跪下去给父子二人叩首。
林翘的书童阿涟连忙拉住了她,接下林翘的一个眼神后,问宋小娘子:“申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去处吧,就算真的给陶二公子为妾,也不至于到没了生路的地步才对?”
宋小娘子呜咽着:“您有所不知,申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便是咱们这样的小官之家,也是听过她的名声的......她是贵夫人们之中一等一的能干,更与陶二公子相敬如宾,就算、就算是夫妻两个吵架吵得他家后院三条街都晓得,最后低头认错的也是陶二公子。”
这话说得其实还算委婉,陶二哪儿有那个魄力与陈佩鸾吵得院子后头三条街都听见,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陈佩鸾在单方面数落陶二不上进不争气。
“这样琴瑟和鸣的夫妻,这样威严的夫人,而且两人还已经生育了儿子,竟然突然就要给夫君纳妾了......这叫人如何不疑惑,不心生恐惧呢?”宋小娘子不知道旁人对此事是如何作想,但身为当事人的她,心里实在是害怕极了。
她不愿意为人妾室,更不愿意成为贵人夫妇之争中的炮灰。
不管是陶二终于硬起骨头变了心,还是二少夫人对陶二没了指望,这妾室一旦纳进去,是绝对少不了要磨合的,他们夫妻两个相对宋小娘子而言,是贵人,摩擦摩擦也无妨,但落在她这样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身上,只怕是随便被扫到一下,就会落到死地里去了。
“......我实在是没有旁的路子去求,只想着林举人您、您能与申国公府争锋的话,或许、或许也能救救我们......”她面上满是羞愧与不安。
“趋吉避凶,乃人之本能,你并没有什么错。”林翘安慰了一句后,又突然问道,“我与申国公府嬷嬷起冲突的事情,传得很广吗?”
林老爹愣了下:“左邻右舍倒是还没听见说。”
林翘看了一眼阿涟,阿涟年纪还小,自打安顿下来之后,便借着年纪的便利,与这条街上的住户们打好了关系,阿涟想了想,道:“反正这几条街在咱们家里吃下午饭之前,是什么风声都还没有的,少爷老爷,我现在出去寻几个小伙伴问问?”
点点头,林翘摸了两块碎银出来,叫阿涟去买上些糖分给他新认识的小伙伴们。
“这是怎么回事,冠英你疑心有人算计你?”林老爹的惊讶声让宋小娘子愈发忐忑起来。
而林翘摇摇头:“只是有些想法,未必真的遭人算计,当然谨慎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心底生出个在自己看来有些离谱的念头,比起旁人借着自己与申国公府之间的小误会算计自己,更像是申国公府里头,有什么人盯着自个儿。
可......
林翘摸着干净的下巴——她上京之前与申国公府可从没有过交集啊,真是奇怪,也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