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动乱了一瞬,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了下来。
金吾卫将几个老举人全部带走,却对打人的林翘依旧恭敬有加。
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曾复原本只是微凉的心现在彻底冻了个透。
他浑浑噩噩地跟随着人流进入了考场,脑子已经没法去预想设计林翘不成,那几个老举人又被活捉之后,如自己这般掺和其中的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曾复越想越是心慌,几次提笔落笔,都不成词句,生生浪费了好几张纸。
不难想象,倘若他得知自己在外的那些“同谋”竟然已经开始庆祝胜利,那......恐怕是连站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虽然在京城流言的影响下,本次参考的举人对林翘的身份有诸多揣测,但春闱当前,他们还是沉下了心来专心应考,考场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无论门内还是门外都重归于一片平静。
而在那酒楼中提前开始畅想起美好未来的阴谋者们,也丝毫没能觉察到他们这“精妙绝伦”的布局,实际上始终都受到他们最想去对付的那个女人的控制。
宛如落入蛛网中依旧在无知振翅的小虫。
姚三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心里盘算着此事过后,自己得了功勋,那家里那个讨人厌的妻子虽然还是不能休掉,但自己或许可以更放肆些了。
毕竟他已经从需要岳丈照顾的后起之秀,成了能与何老将军共同谋事的人了呢。
早在迎娶何桑柔的那一天起,姚三就暗暗发过誓,一定要在踩过何家这个阶梯之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十分出众,权大势大的妻家不过是给他的能力锦上添花而已,是妻家要投资自己这个人才,而非自己扒拉着妻子的裙摆谋求上位......
这些年,姚三觉得自己过得实在是憋屈。
无他。
何桑柔虽然带来了强大的助力,但她背后的娘家实在是势力太大了,而她亲爹也完全没有要不管这个出嫁女的意思,在一开始那段时间,这对夫妻相处时,姚三总是要吃亏、忍让的那一个。
后来他日复一日地向何桑柔强调对方性格里的缺点,强调是自己足够爱她,才会愿意包容这个娇娇女。
他的努力也的确换来了回报,何桑柔深信着丈夫对自己的爱,但同时对丈夫的占有欲也愈发浓烈——这是姚三没能想到的,他原想要一个身份高贵,深爱自己,愿意为自己收敛大小姐脾气的好妻子,却不想他积年累月的洗脑的确让何桑柔对自己产生深厚的情感,但这脾气嘛......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横行霸道大小姐,出嫁后亲爹依旧溺爱的人物,本性难易啊。
喝着酒,聊着天。
姚三夹了一筷子眼前不晓得是什么肉的菜,正要送入口中时,却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击声:“老爷!老爷不好了!府里走水了!!!”
醉眼惺忪的姚三起先并没能听出说话这人是谁,兀自吃一口菜,再喝一口酒,直到有人用冰冷的帕子往他脸上直接呼过来,姚三才一个激灵捡回不少清醒:“哎哟!谁啊!!做什么?!”
那人哭丧着:“老爷!不好了啊!咱们府里莫名其妙走水了!!”
姚三一愣,抬眼看了那人一会儿,才惊叫:“走水了?!我家里?!”
“老爷快随小的一起回去看看吧!”随从头上满是大汗,“不晓得怎么就烧起来了,偏偏大门打不开,小的过来之前就只听到......只听到里头有人在叫唤求救,如今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在场众人哪里还坐得住?
纷纷起身,仗着酒意要一起去姚三家里救火。
当然也有饮酒不多的,眼珠转了几转,假装醉酒不醒,不愿轻易掺和进去。
把时间稍微往前推一些。
姚府。
何桑柔虽然这几日被排挤得住到了整个宅子最边缘的地方,但她到底是执掌中馈多年,手底下也有得用的人,姚母担心这个儿媳能调动整个府邸的下人会对自己等人不利,便借口寻衅要将何桑柔的陪房和惯用的那些下人全都发卖了。
而何桑柔这一回像是软和到了底,冷眼看着自己的人被全部送走,转过头,还要支自己的嫁妆银子让姚母等人去买新的仆婢回来。
她像是彻底成了个受气包了,但姚母仍旧不满意,因为天色已晚,牙行关门无法带人上门来供她挑选,而大发了一通脾气,指着何桑柔一顿臭骂后,又命令这个儿媳明天一早就必须带着银子去牙行寻牙婆上门——当然先前借口要买人从何桑柔处抠去的银子是不会还给她了。
虽宅子里原本就有的下人都被发卖,但姚母等人身边也带了些伺候的人,都是几人的心腹,在何桑柔重新买人之前,便如同分猪肉一般急不可耐地占据了几个油水好的位置。
何桑柔菩萨一样地纵着他们,还特意叫了几桌酒席,给大家“庆祝”。
姚府里一下子就变得闹闹哄哄,姚母等人却只觉得府里足够热闹,有人气,再加上他们终于打败了何桑柔这个出身不凡的媳妇,愈发松懈得意起来,打发了下人们去宴乐,自己几人也再拿着何桑柔的嫁妆银子,去订来了酒水和用料贵重的吃食庆祝。
浑然没有注意到门上传来的些许异响,更加没发现作为失败者,本该侍奉在侧任由他们继续羞辱欺压的何桑柔悄悄消失不见......
这一切事情在内宅缓缓发酵的时候,姚三为了第二天的“大事”,拒绝了母亲一同饮酒作乐的邀请,而是在前院守着自己仅剩下的散官官服过了一整晚,待到第二天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在他的背后,一缕黑烟缓缓升起,而满心想着前程和算计的姚三,对自己家中正在发生的那场灾难一无所觉,更加不知道受他倍加厌弃的妻子,就站在家门口的柱子后头,静悄悄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轻轻咬破指尖上被火石烫出来的一颗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