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份折子中所说的,一些古板守旧之家不愿意接受自家女儿或儿媳入仕为官的情况实在不算罕见。
自林翘这女状元横空出世后,已经过去的十二年里,四次春闱,女官的人数缓慢增长——毕竟这年月里,能悉心培养女儿的人家是少数,而科举并没有因为女子考生学问尚浅而多有优待,在这一个方面,男子是什么标准,女子就同样是什么标准,不过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女子自那千军万马共渡的独木桥上冲杀出来。
能金榜题名的女子们,家中大多颇有资产,要么父母足够开明,要么天资足够超常,若是父母开明的还好,在家庭上不会有人给自家女儿扯后腿——虽是女子,可这也是堂堂正正的官诶!
能光耀自家门楣的官诶!
傻了才会把当官的女儿往门外推呢!
但这世间从不缺少的就是固执己见的蠢人,认为女儿到底是要嫁人的。
招赘?
那是什么正经路子么?
噫,我们这种传统守序低调谦和的风骨之家才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举,官怎么了,那不也还是女的,女人就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便是别家的人了,她身上再多荣耀又如何,那都是别家的了啊!
于是便又有部分女官在考中之后,要么不被婆家所容,认为她太过于强势外向,不能在家里“守着”,当他们儿子的好贤内助;要么,就是未出嫁的女子被娘家厌嫌,认为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敢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事,日后嫁不到好人家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身为子女,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从长辈早早为你规划好的人生路线里跳脱出去呢?
会有这种想法的,反而是大盛朝的中层,家中有资产,在某地占据一定的势力,甚至族中已经有人入朝为官,而且不缺少子嗣,尤其是男嗣。
这些女官既然能考出来,大多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哪怕家中要与她们断绝关系,也很少会有已经被授了官的女子愿意重新回归家庭,静听别人去安排自己的下半生。
只是这样的倔强便为她们带来另一重困境——被家族所除名,被父母所抛弃,甚至部分已婚的,要么与夫君和离,还没法带走孩子;要么便一个小家庭从此失了归处,只能在京城泊居。
前些年女官人数还很少的时候,这种困境并不明显,但上一次春闱之后,女官的数量已经超过百人,且大多数都有足够的实力进入翰林院沉淀学习,甚至开始在御前行走,做侍读,给学士们打下手跑腿,同时也是在不断地汲取先辈们的经验。
留京的女官越来越多,她们的居住问题也终于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
尤其是那些独身的女官,还有双双被家族驱逐的小夫妻。
前者到底是体能先天弱于男性的女子,独身在外要面对数不清的恶意,曾经也不是没有过雇佣杀手,在城外劫杀独身女官的先例,虽然那人最后被逮捕归案,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那位女官终究是回不来了。
后者虽比前者要好一些,但实际上有的时候家庭琐碎更加消磨人的精力,尤其是在京城居住,大为不易,好不容易考出来的女官,临了却要被家庭给拖累,实在是不值。
又与皇帝聊了两句,陆微垣将手中的折子翻到末页,见最下方落的乃是“谢今朝”三字,顿时又乐起来:“原来是今朝姨姨上的折子,想来娘亲她早就提前看过了吧,那我直接去寻娘亲去,就说父皇你嫌我太吵太闹,要提早把我赶出宫去!”
谢今朝如今已经不在御医院里了,她带出来的几个女医官彻底站稳了脚跟,将女医官的品阶提到与男医官等同之后,谢今朝便被谢珝真调去了户部,为户部员外,在对驻京女官们的户籍进行统计时,发现了这个问题,而后果断上报,便有了这样一封折子。
皇帝无奈:“令你出宫开府一事,你娘也是赞同的,你尽管去告朕的状吧,看你娘说不说你就完了。”
若说皇帝疼起女儿来没个下限,那身为母亲的谢珝真反倒时不时会摆出稍微严厉一点的态度——没办法,皇帝信极了他自己是天命在身,所以能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女儿,陆微垣才十岁的时候就抱着她上朝听政,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这个举动会对女儿和朝臣们造成什么影响,更没有丝毫会把女儿不小心养歪了的忧虑。
与皇帝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绝对自信不同,谢珝真哪怕早已知晓了天命注定了要她的女儿做那举世无双的圣君明主,她也还是会常常担心自己什么地方没有做好,会让女儿的性子给长歪了去。
但这对父母稍稍有些区别的态度却造就一个喜人的结果——比起溺爱无下限的父亲,陆微垣反而更加亲近偶尔会露出严厉面孔的母亲。
“娘亲才舍不得为这种小事儿随便说我呢。”她浑不在意地冲着皇帝摆摆手,拿上奏折出去了。
皇帝靠在龙椅上,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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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的确是我跟你父皇提议,要把那两家王府打通翻修了,给你做公主府的。”面对女儿的询问,谢珝真直接地回答道,“你已经十五岁了,这个年纪......放在寻常人家,已经开始寻摸亲事了,但我不想叫你那么快去想这事儿,所以——”
“娘亲有什么事情是要交代给我去做的吗?!”对于自家亲娘也赞成让自己出宫去的事情,陆微垣没有失落,或者说只是假装失落了一小阵,在听到母亲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之后,又顿时充满了干劲,“娘亲你就放心的,安心的把要紧事儿都交给我吧,我从小到大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好做得对做得让大家都满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