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邓继辉,依旧在对众人循循善诱着。
而也的确有人附和他,替他说出了他不曾开口却想要说的话。
“虽然你们先有误会在前,但若是姑娘你能放下怨恨,这几位先生的债务也有英国公大人帮着还清,你们说不准真能成为一段好姻缘啊!”
“是啊是啊,人生苦短,比起结仇结怨,不如放下,英国公果然是有修为的。”
听着耳边响起熟悉的赞誉话语,邓继辉嘴角微微扬起,看向依旧垂首的隋桃:“阿弥陀佛,一切皆看姑娘如何选择,在下不过是随口说上几句,花些银钱罢了,当然,姑娘只当在下日行一善便是,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才好。”
“若我......”隋桃压抑着胸腔中不断翻涌的恶心感,稍稍抬起了脑袋,眼睛却依旧盯着地面,她声音微微颤着,说,“小女子谢过诸位大人,只是......清荷上师已经替小女子家中还了债务。”
实则不然。
这几个连同隋父在内均是骗子的家伙,已经被查清楚了身份来历,待演过这一场之后,便要投入狱中了。
邓继辉闻言面上带出些尴尬来:“是在下年轻,不及上师想得周全。”
“公爷这话说的,不过是上师他提前遇到了这位姑娘罢了......”说话的人话说一半,便被身边同伴拉了一把。
他们过来是为了讨煜熠公主欢心的,可不是为了个英国公拉踩公主亲舅舅的!
隋桃像是没发现他们的小争执,自顾说道:“虽说婚姻之事皆由父母之命,但小女子......并不愿意与人为妾。”
她看了一眼几个瑟瑟发抖的骗子,道:“便是为妻,也是不肯的。”
隋桃动作不太标准地向着邓继辉福了福:“小女子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多少见识,却也知晓——漠视母亲受辱却反而去原谅仇人的东西,不堪为人子也!”
“这......”邓继辉心中悚然——他太着急,太想要给那不知身在某处却一定注视着这里的公主殿下灌输一个婚姻的观念,却反而无视了并不在场的最大受害人。
隋桃那被绑走典妻的母亲!
与他一样目的的权贵子弟们,有的是真的被他带偏了没能觉察,有的是已经察觉却按兵不动,毕竟隋桃一家子的遭遇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过于微小,他们专注的只是被放置在佛堂门口处的“试题”而已,便自以为只要让隋桃这小女子做出个肯定的答复,就是胜了。
他们只顾着“答题”,从没想过这道“题目”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也当然就没有将隋桃真正当成一个同样拥有种种喜怒哀乐的活人,不过是一个用来考验的道具,她口中遭遇也不过是试题而已,试题嘛,解答即可,何须去考虑更多呢?
而隋桃的叛逆反应在他们眼中,就是对他们的答案予以了否定的回答。
到底是生下来便立于人上的权贵之子,他们愿意为了讨好煜熠公主而低头,却终究是无法习惯对着随便一个平民小女子也掩饰傲气的,这么一被否定,便心头生怒了。
当即便有人阴阴说道:“英国公一片好心,也是为了姑娘着想,本少爷观姑娘你荆钗布裙,只怕家中无多少家资罢,还不趁此机会给自己寻个好丈夫嫁了,莫不是竟然肖想我等?”
那人说完便笑。
邓继辉却心中一凉,立马表示:“罪过罪过,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女子都该嫁人,英国公,那位兄台所言也只是事实罢了,你好心要帮她,她不领情便罢,竟然还辱骂你不为人子,英国公,你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些。”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这男子额头上满是汗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微胖男子甩甩手道:“罢了罢了,我要先走了,这天儿,这太阳,也太毒了些,受不住受不住。”
他本就是被长辈催着来的,并不真心想追求公主,眼见公主派了个如此刁钻的女子来考验,顿时便大敲退堂鼓,果断提前离开了。
有人出声帮着邓继辉谴责隋桃,但也有人早早看不顺眼这“佛子公爷”:“你们说这话未免太过离谱,这位姑娘不愿意嫁给仇人有什么错?”
“原来咱们邓公爷竟然连辱母之仇都能轻轻松松放下,真不愧是一心导人向善的佛子啊,有够慈悲的,就是不知你的佛认不认这慈悲,我这大俗人是万万认不下的,分明是无耻,无耻!”
一时之间,人群混战又起。
陆微垣看得乐呵极了,她看见邓继辉那张一向爱做清冷淡笑的脸终于被骂得扭曲起来,更加乐呵:“这人呀,平时奉承话挺多了,就会以为自己真的处处都好,说什么都会叫人认同了,太自大了太自大了,自大可是很容易叫人迷失心智的,所以呀二姐姐,我时不时招惹招惹你们,叫你们骂我,可是有很正当的理由呢!”
“......”永泰公主抬手敲了陆微垣的脑壳一下。
陆微垣起身躲开,顺手抽走一旁女侍手中的扇子,轻轻摇晃着便离开了静室,胡自怡见状默不作声地跟上,二人很快便出现在佛堂之中。
陆微垣一出现,众人互相攻伐的声音便骤然一顿,安静下来。
“本宫不过是叫那几个骗子好生在佛前赎罪忏悔罢了,怎么一过来便听到你们说些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你们在聊些什么?”
“殿下!”被骂得额头冒汗的邓继辉仿佛看见救星,“臣等不过是在说这位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一笑泯恩仇......却不想另外几位公子怕是误会了,以为臣是要这位姑娘一定得嫁给这几位先生中一人,才......”
陆微垣摇摇扇子:“就这也值得你们吵个不停?”
“英国公,你既身为此地众人之中,爵位最高者,怎可如此轻佻,说话那么不小心,凭白起了事端?”
她丝毫不掩饰嫌弃的语气叫邓继辉不由愣住。
而陆微垣接下来那句话,更是叫他心中不禁焦急起来:“你们莫不是以为女子一定要嫁人吧?”
“还是说,只要一个女子曾与某男有过纠葛,就今生注定只能嫁他一人了?”
“真怪可笑的。”
陆微垣随手指了个男子:“你,方才叫嚷要她嫁给这几个家伙的声音最大的就是你吧,说说你怎么想的。”
被点了名字的男子挤出一个笑容:“启禀殿下,这位姑娘到底是与这几位先生有了......有了接触,若不嫁了,只怕于这位姑娘名声有碍,民间愚昧,不乏有清白女儿被名声生生逼死了的啊。”
“名声?”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陆微垣先是好不矜持地一阵大笑,边笑边朝着佛堂某处招招手。
只见佛堂中蹬蹬蹬跑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
陆微垣慈爱地摸摸小沙弥的光头:“圆叶,你瞧,这里有个不嫁人就很可能会被逼死的大姐姐,可她嫁人的人选害她母亲受辱,是仇人,嫁了只怕会生不如死,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
圆叶小和尚七八岁大,面带懵懂,只见他双手合十,口颂一句弥陀:“若姐姐不弃,小僧愿为姐姐之夫婿,佛爱世人,小僧亦爱世人,愿以此生为舟,度苦度难。”
“僧者乃断绝俗尘之人,你此举乃是破戒。”
“阿弥陀佛,诲戒乃是约束自己,以防僧者乱动俗心,小僧俗心未动,动者乃佛心也,亦是小僧真心。”圆叶小光头表情坚定,“昔日师父佛心动而救圆叶为徒,今日圆叶佛心动愿为姐姐度难,此非男女之爱,乃是僧者向佛的修行,小僧并未破戒。”
陆微垣眼含讥诮地看向邓继辉,后者面色倏然一白。
“此间高下,英国公还看不明白,还要自欺吗?”
“佛者慈悲,以己身度天下人,你之慈悲,却是令豺狼分食他人骨肉,好叫你的佛,你的身,高坐明堂不沾尘埃。”
“伪善者,口念佛号,魔心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