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邓继辉继续咬牙,“微臣......的确气恼殿下不由分说便鞭打于我。”
“那你愿意原谅我吗?”陆微垣声音轻轻地问,含羞带怯,天真无邪。
“臣,愿意。”
便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愿意。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只是没有一人敢于站出来,反抗煜熠公主的暴行,正如他们都相信隋桃这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无法反抗那不拿她当人的安排一样,他们也深刻地明白,自己是没法反抗站在佛堂门前那看似无害的女子的。
“真不曾想英国公竟是如此唾面自干逆来顺受哦的好脾气,本宫深感惭愧,不愧是能说得出让人干脆无视母亲受辱事实的言论的人呐,本宫深深为之拜服。”陆微垣合上折扇,往前走出两步,来到邓继辉跟前。
邓继辉是已经及冠的青年,陆微垣却还一副豆蔻少年的模样,她捏着折扇,抬手用扇尖戳了戳邓继辉苍白又布满了汗水的脸:“这才是本宫的好佛子,英国公可万万不能轻易背离了佛道啊,好生记得今日的教训,不可轻弃慈悲之心,也——莫要叫本宫再抓住佛子大人心中魔念,不然,本宫可是不惧于做那斩神灭佛之人的哦。”
“最重要的是,一日向佛,便终身守诫,英国公,你的回答只是勉强到了及格线,还需时时警醒,做那诚心诚念的好佛子才行。”
她转身,看向那些小鸡崽子一样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的权贵子弟,又道:“瞧啊佛子,这儿可不就有那么一群痴愚之人,等你度化呢么?”
“你可别告诉本宫,你——不愿意再做佛子了。”
最后一语,语气冰冷而肃杀。
首当其冲的邓继辉,恍如以肉身入了极寒地狱般,被那女子口中的肃杀之气冻得浑身寒凉,然而眼中所见的公主却依旧面容甜美举止俏皮,就好像只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一步之内春和阳暖,一步之外冰雪三千。
这三千冰雪中被埋葬封冻的却是自己......邓继辉意识到自己终于保留住“佛子”这个虚妄的称号,然而代价却是从被高高捧起来的“人间真佛”,变成一个供他人戏耍赏玩的丑角。
有了公主的表态,日后,他愈发不可弃了伪装佛子时的种种出尘离俗的言行,清冷而克制的表情......但同时,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假装而来,所有人都会或明或暗地讥讽他的虚伪作假。
而他,将从试图以“佛子”之身引诱公主的猎者,变成演戏给所有人看的丑角!
艰难地睁着眼,邓继辉看向面容带笑,目光却一片平静的陆微垣,他耳中嗡鸣不断,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是该说什么,而一股子陌生又熟悉的腥气陡然从喉咙里翻涌上来,邓继辉一口鲜血喷出,两眼翻白,重重地栽倒了下去。
陆微垣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他,便无趣地转身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好心地交代周围的人一句,让他们把英国公带下去好生治疗。
“殿下,会不会玩得太过头了。”胡自怡道,多少是个国公呢。
陆微垣眨眼:“玩?他可不够我玩——而且我做了什么吗,只是打了他两鞭子,又不是亲自抄了个棋盘照他脑门砸,砸他还不如直接去砸二皇兄,而且谁能料到不过是说几句鼓励他继续向佛的话,他就突然自己吐血晕倒了,搞不好是有什么隐疾在身......”
胡自怡:“......”
算了,不纠结。
在静室里看见了全程的永泰公主一见陆微垣进来便抓住了妹妹:“哎呀呀你怎么把人给说吐血了?”
“可怜的英国公身有隐疾,会莫名吐血昏迷,等他醒了,还得感谢我提前发现,方便他早些治病才是。”陆微垣坐在姐姐身边,把脑袋靠了过去。
永泰公主习惯地揽着她:“怎么欺负了别人,反而自己不开心了?”
“欺负他不好玩呀,他实在是太过于无趣了。”
“那你还欺负?”
“若他不非要到我眼前蹦跶,还老是去烦阿兄,我才不想搭理他呢。”陆微垣挥挥手,仿佛在驱赶苍蝇,“希望他今后能变得有趣一点吧。”
“唉,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只怕元君你以后再想做些什么就不这么容易了,那些人会提前有了警惕,像是......揣摩父皇与母后一般揣摩你的心思。”永泰公主对于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一向懒得去思考。
世事烦扰,还不如及时行乐呢。
“那就叫他们揣摩去。”陆微垣浑不在意,“我只怕他们跟不上。”
“......也是,谁能及得上你,想一出是一出,总打得人措手不及。”
陆微垣真心实意地笑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实在是这世上最最快活的事儿了,就叫那些愚人拼命地琢磨去吧,看他们为了我一个寻常举动头痛不已的模样,真的有意思极了。”
她直起身子,将用来戳过邓继辉的折扇丢进静室角落里的一只盛满水的鱼缸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去做什么,都只是因为我想,我能,我做得到而已,却偏偏这世上的人大多做点什么都要给自己,给别人找个理由,死也要将脖子拴在绳圈里才行。”
她笑声清脆:“庸人自扰,岂知——”
“是杀?是赦?”
“是弃?是救?”
“一念即可!”
“念起而心动,心动而行至,他们若能理解我所思所想,便已经是这世上顶顶聪明非俗的清醒人了,反之,不过是些活着的死尸,一蹦一哒,尽闹笑话。”
永泰公主:......好像听懂了,但是有点不太想去理解。
她看了一眼窗下对坐手谈,仿佛没有听见陆微垣略显疯狂的话语的一僧一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姐姐莫要叹息,英国公今儿若是蹬腿去了,也该谢谢我肯杀他呢,他不是顶尖的聪明人,却也有几分娱人的小聪明。”
看陆微垣的表情,是真心认为自己出手杀死某人,是对某人的赏赐。
永泰公主有些苦恼地揉揉太阳穴:“好吧咱家的聪明人,说了那么多话,口渴了吧,先喝口茶。”
“好的姐姐。”陆微垣乖巧地捧着茶盅喝了起来。
永泰公主见状不由得心安几分。
所幸,她的妹妹或许是个怪物,却并非无约束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