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那绿衣的又要发火,再一次被齐少峰按住。
绿衣男子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嘟囔着不晓得说了几句什么,将头扭了过去。
而齐少峰却对陆微垣道:“我这朋友只是不善言辞,说话太快了些,还望姑娘海涵。”
“他不善言辞说话过快,本姑娘就是恶意侮辱口舌歹毒?”陆微垣岂是如此轻易就肯放过冒犯自己的人的性子?
齐少峰脸色一变:“若非二位姑娘先用家兄之死说事......”
“说了又如何,专门说给你听的吗;难不成你家长辈从没教导过你非礼勿听之道理,偷听别人说话,你还有理了?”
“姑娘你.....”
陆微垣轻飘飘瞥了眼齐少峰:“你那浪荡的纨绔哥哥就是沉迷声色,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如何?”
“我兄长一生风流不假,可他凭着一手丹青妙笔,为无数女子扬名,使其不至于在风月场所中孤老一生,凭白被磋磨了好时光......他虽风流,可也不该受姑娘如此讥嘲!”齐少峰满脸恼怒的神色。
而那绿衣男子终于找到自己插话的机会:“就是就是,那些......女人都还得感谢齐家四公子好心呢,本为娼女,无所长处,生计艰难,若再无客人光顾,岂不是得活活饿死,齐家四公子一片好心,为她们扬名,为她们招揽生意,做的可是大善事啊,凭什么人家做了好事,还得在遭遇不幸之后,被你们拿来做谈资?”
他自觉说得很有道理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晃脑地感叹起来:“可惜,谢后暴政,竟然不顾那么多无辜女子的生计,非要禁止、取缔各处花楼馆子,那些女子真是可怜,原本好好儿的,被这样一道乱命逼得抛头露面,去辛苦劳累,唉......”
绿衣男子神似蛤蟆的两眼没注意到陆微垣眼底的骤然的冰冷,仍然自顾自地埋怨着近些年,女子也开始读书习武,出门做工的“坏风气”,说完又感慨一下从前这沿河两岸莺歌燕舞的美好景象,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身处危险之中。
“张兄。”齐少峰在等着这个“张兄”说完了之后,才一抬手轻轻拉住了他,却也没对他口中颇有些对上位不敬的话语表示不妥,而只是摇摇头,“大好天气,四下皆是游人,莫要再说这些扫兴之语,至于......”
他抬头,露出一个假笑:“二位姑娘既然不理解,我也就不强求了。”
“理解?”这一次,却不是陆微垣开口了。
洛川客脸上始终挂着的和缓微笑此时荡然无存,她一身男装,头发只是简单扎束成个结实的发髻,驱散雨云的阳光泛着淡淡的金色,落在她稍有棱角的侧脸,照出一种不同于俗的俊秀感,叫她一贯温和的模样中多出几分攻击性。
“要我说啊,这位也是齐家来的公子,你若是也如那些‘声名远扬’的女子一般,尝一尝在短短一个月,或是半个月之内,嫖客蜂拥而至的滋味,可还能如此轻易地说出齐季白是在做善事的话来?”
她转头,那双眼睛也落入这座睡上小城十分罕见的阳光之中,与那透着淡金的光线相反,洛川客的瞳仁是漆黑的颜色,仿佛无论什么光落在里头,都会被无情地吞噬:“相信我,没有任何一个花娘,会觉得你死无全尸的兄长是在做好事,没有一个花娘,会喜欢他善·心给予的所谓名声,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期盼自己身躯之上,是无穷无尽的施暴者。”
“齐家公子,你合该自己去试试那滋味的,一个人,一个大活人,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不成人样,自内里溃烂,变成一滩烂肉的那种......滋味。”
洛川客目光晦暗地朝着齐少峰身上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看上去像是不愿意与对方继续争吵了一样,而是微微起身,轻轻拉了下气鼓鼓的陆微垣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搭理二人:“继续说咱们的故事吧。”
陆微垣一甩衣袖,重新转了回来。
绿衣服,长得神似蛤蟆的“张兄”见二人如此“不识趣”,眼睛瞪得更大了,正欲起身又说些什么的时候,被齐少峰牢牢抓住——这一回他可是很认真地按住了对方,没叫这张兄再打断洛川客的故事。
但他们也没立刻让艄公把船开走,而是就这么继续黏着陆微垣的小舟。
小舟上二人也当做他们不存在。
“前后出了两个貌美绝世的花魁,这水城着实是热闹了一段不断的日子,当这份热闹随着齐季白之死愈演愈烈的时候,也将要随着一件件的死亡事件,把这荒唐的热闹推向顶峰,再重重摔落。”
水城少见天晴,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烟雨蒙蒙。
而也是在如今日这般难得的阳光之下,天舞阁昨日入夜前挂在楼外树上的红绸还没能被人解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微微的风中,红绸招招。
淡金的光里,水波粼粼。
鲜红的绸子在清澈的水面上留下艳色的倒影,而那倒影之中,有一人静静地躺在河底,哪怕河水已经扭曲了光线,但那人美艳似仙的眉眼依旧是清晰可见。
红绸的影缠绕着女尸,仿佛将她裹在鲜红的茧里,只是沉沉睡去了一般。
“......天舞阁的新花魁,那惊艳世人,被称为月仙临尘的月明夜,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天舞阁旁边的河道里,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地方,为何堂堂花魁,失踪一整夜也无人察觉......”
洛川客稍稍压低嗓音:“发现月明夜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守门小童,据他所说,那时月明夜身上还穿着她前一天傍晚出现时穿的衣裳,那身衣裳是某位贵人赠送,雪白的绸子,在织造时便掺入极细的银丝,又用缂丝之法,在裙摆上描画出烟云月色,一行一动,银光闪闪,仿佛行走在天上云端。”
便是已经沉在湖里,也是极其美丽。
“而在月明夜身上唯一不大妥当的,便是她腰间不知被谁系上了一条红绸,只有在新的小花娘拍卖出自己第一夜后,才会由她的恩客亲手系上的,曾扎在花楼门外的那条——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