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管夫人满脸惊喜,从官家小姐,到侯府外室,再到煤矿罪囚......又到如今邪教鸨母,她的一生堪称是跌宕起伏,而这流离的人生所给她唯一的启示,那就是倘使她一开始爬出母亲的肚子时不是个女儿而是能受家人看重的儿子,便不至于遭受到这些颠沛了。
向家因曾经在朝的父兄落罪,但母亲死了,妹妹散了,向珍之也不得不委身周庭做了他的外室,而后更是向下一坠便不止不休,直到如今,仍旧爬行于泥沼之中。
向家被平反后,父兄虽然受过折磨,苍老枯瘦,但他们在世人、在他们自己的眼里,却仍旧是两个清清白白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嘛,被外人摸了两下又不会掉块肉,但女眷就不同了。
“清白”和“贞洁”二词牢牢锁在她们身上,以至于向家父兄见了向珍之这个去做男人外室的女儿时,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为何不在抄家那日,随着她的祖母、母亲、嫂嫂婶婶一道死了,好免受磋磨与侮辱呢?
那日我们催促你们去死,是为了你们好啊!
你们必须承认,身为女子,沦为罪奴所要遭受的苦楚是事实存在的,与其活着受苦受辱,不如早些去死。
这是为了你们好啊!
可向珍之是怕死的。
她没有那样大的勇气寻死,所以当与之早就暗生情愫的周庭带着一腔痴心——或者别的什么不太好听的念头——来救她时,她毫不犹豫撇下狱中的父兄,以及被关在一起的两个妹妹,跟着周庭回到她最熟悉,但也已经变得极为陌生的生活环境里。
在向家被平反之后,向珍之一面庆幸于周庭的妻子只是个出身不显的民女,虽有一个儿子,但自己已经为周庭诞育一子一女,很轻松就能将之取代;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庆幸两个妹妹未曾将周庭用其他犯人将自己替换出来的事情给泄露出来,甚至当父兄们一致决定从此当向采之向撷之二人早早死在流放路上时,向珍之也没有半点不安地默认了。
她起先只是想活下来,不愿去流放,做周庭的外室,却能将周庭的正妻也比下去;后来,她的身份不再不光彩了,向珍之便想要成为周庭的妻子,夜深人静时,于梦中,也曾生出过叫周庭取代世子,自己则成了世子夫人的美梦。
她想,自己一家子会落罪,是因为父兄不够谨慎,但如果那时的自己早已出嫁,成了某个大人物的妻子,便不会再遭受如此种种挫折了,很可惜,彼时的向珍之已经被周庭和两个孩子圈牢,她也就只能想着去掠夺周庭身边的位置了。
哪怕为了个妻子的名分,要去杀害一个本就无辜,甚至十分冤枉地被强行拖入这段关系的另一个可怜女人。
然而向珍之的美梦并没能长久。
她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
周庭和自己千挑万选出来,无论家世还是性格都最好拿捏也最能应付武威侯夫人的“妻子”,竟然藏着那般大的胆子,没肯按照他们的设想乖乖赴死也就算了,竟然还接着二人的算计,走了狗屎运般地,扒上了那艘贵不可言的小船。
向珍之到如今都没法忘却那一幕。
京河上。
眼见谢珝真被不知名小船救起,周庭立刻就叫人把自己等人的大船开了过去,原是恶向胆边生地想要佯作不经意间将小船撞翻,却在船开动的一瞬间,先前还静谧的河道上就突然飞出来数只幽灵般的梭船将之拦截。
周庭与向珍之也被身穿内卫服侍的一群人强行带到梭船上。
而后。
那艘不起眼的乌篷船轻轻摇晃着,慢悠悠地驶了过来,掀开不透光的帘子——周庭的那个妻子,除去容貌之外便一无是处的“草包美人”,满身湿透衣衫凌乱,妩媚又有些蛮横地占满了船中那身穿龙纹服侍的高大男子的怀抱,一如向珍之几次放弃家人选择独自得利那般不知廉耻地,向两人宣告着她这只红杏已然超出二人的预料,越过墙头,抛弃了武威侯府那贫瘠的土地,擅自扎根在一片他们不可触碰的肥沃土壤上。
从看见谢珝真那双烧着恨火的眸子的时候起,向珍之便有了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是一次又一次超出她的认知。
红杏出墙的妻子非但没有羞愧,没有自责,而是堂然皇之地借着她那个天下间最有权势的“奸夫”的权力,骑在婆家头上反复蹦跶,非要将武威侯府一府人的名声全部搞臭不可。
哪怕有人借了她与周庭还有个血脉相系的儿子这一点来劝说,试图叫她因孩子而心软,谢珝真给出的反应也是果断带走了她生的那个孩子,与武威侯府彻彻底底地撕裂开来。
外头谢珝真闹得越大,向珍之的日子也就越难过。
在武威侯府众人看来,自己这一家子会有今日之祸,不该怪周庭捻三搞四,既要又要;也不能怪以侯夫人为首的女眷对谢珝真日日欺凌排挤,磋磨得她心性大变;更没法怪武威侯教子不严,令周庭此人从根儿上就是坏透烂透了的......
她们怪向珍之这罪臣之女自私、怯懦,贪慕荣华,勾引了周庭才叫他们的乖乖二少爷接连做出错事,要是没有她就好了,要是没有这个勾坏了爷们的男人就好了——
要是我不是“她”就好了。
听着武威侯府众人对自己的责怪,辱骂,忍着她们的拳脚相加,向珍之第一次生出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就好了的念头。
从前她看不起的谢珝真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向珍之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圈子的固有认知,叫她自心底萌生出一个愿望——为什么我生来就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呢?
为什么我不可以去做女人中的男人呢?
我对付不了男人,但我还是很擅长对付女人的嘛。
只要把其他女人踩下去,那我虽及不上男人的地位,却也能握住一部分属于男人的特权了,还能长久地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将那一个个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女子归类去男人那边,这样以来,就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永不动摇!
怀揣着这样的妄念。
向珍之又一次抛弃了陷在煤矿里的周庭和二人的子女,转投红阳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