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
我,没有名字,没有形体。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从我苏醒之后,这两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说是困扰也不妥当,应该说是“支撑”着我。
因为我的生活方式就像一个可以移动的石头。
对,似乎我只是一缕意识,一缕不知什么缘由种在了一个小妖身上的意识。
我每天除了思考与观察什么都做不到,我想,若不是这两个问题困扰着我,我应该早就疯掉了。
不,甚至于以我的存在方式,连“疯掉”都做不到。
于是,我慢慢的放下了思考,转而开始观察。首先观察的目标,当然我依附的这名小妖。
以我的观察来看,小妖算是很努力的那一种。当别的小妖结伴游玩时,他在修炼;当别的小妖依偎在自家大人身旁时,他在修炼。基本上除了妖族特有的大型庆典,我就没怎么见他休息过。
这种修炼方式很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的重复再重复。或许对他而言这样“枯燥”的生活很乏味,因为我见他不止一次中途放弃。
虽然每次放弃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他就能重拾信心,但我其实很羡慕他。
因为我……没有身体。也没人能察觉到我,更不可能有人与我说话。
我应该只是一个石头,一株小草,随着小妖寿元的流逝而消失。
再后来,小妖长大了,于是出门游历。说实话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不用常年面对一面冰冷的墙壁。
而后我观察的对象也从小妖转变成环境。
小妖游历的期间,我见识了很多的事物。我看见过与他完全不同的生灵,后来我知道,那是……“人”。
也看见过与妖域完全不同的环境,那是一片片金黄色的沙粒,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还见过在妖域从未见过的巨大湖泊,在里面甚至让我感受到直面那个女人时的恐惧。
……
如是种种,很多很多。小妖游历了数十年,我也增长了数十年的见闻。
我知道了阴谋阳谋,见识了人心的黑暗,明白了修者不易,更知晓了生活的艰难。
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见了许多小妖看不见的东西,而我也不准备告诉他,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后来,小妖成了大妖,他也会娶妻生子,会为了自己的家放弃在外闯荡的机会。
他开始看书,对,就是之前从那些名为“人”的手上买来的书。
书里面的故事很有趣,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深陷其中。甚至我比他本人都痴迷。
不过期望总是不尽如人意,因为大妖的孩子出世了。历时七年,终于诞生。
在之后的两年里,大妖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开始全心全意教导自己的孩子。
他比当年的自己更为严苛,也让他的孩子在更为痛苦的条件中成长。
在不断的教导与学习中,他们不止一次闹过矛盾。双方各执己见激烈难辩。
而每次矛盾之后,大妖常常坐在山巅发呆。
在我看来这很可笑,可惜我笑不出。只是看着眼前山色变幻,有感于山外轻烟缭绕。
在大妖越来越多次的发呆后,渐渐的,我开始思考我“出生”的原因。
我相信我的存在绝不是偶然,应该是有意为之。造成我这幅模样的或许是我,又或许不是……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这两个在初时作为我的依靠,再后来被我暂且搁浅的两个问题,终于再次被唤醒。
而我,也开始了无尽的思索。
——我是谁?
这个时候的我肯定不会觉得自己是一颗石头、一株小草,因为这些东西和我有着本质的不同。
那么,我是什么呢?
经过数十年的见闻,我相信我的见识已经足够,但,我还是不知道我是什么。
不过我从这些年的见闻中学会了一件事——那是从一些羸弱的、寿命短暂的人类身上学会的。
他们或许渺小,甚至十分脆弱,但他们的“精神”却超乎寻常的坚毅,也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生物。
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如何面对困境。
我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虽然这种方法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可取。
说是自欺欺人也可以,说是逃避问题也没错。因为我的用的方法是,自己创造了一个种族。
即,我是什么?
——夏族。
夏,大也。
若是这名字能流传下去,听到我的种族就知道这个种族很大,我的族人有很多。
于是我按照妖族之人取名的习惯,为自己取名“夏诺”。
诺,应许也。
我希望我创建夏族的想法能被认可,我也希望我能多出许多族民。
这样一来,我就解决了困扰我一生的第一个问题。
那第二个问题,我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很复杂,说实话,我虽然也能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解决,但我有种直觉,我是有归属的。
也就是说“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是有一个既定答案的,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关键。
越是这么想,心中的感觉就越是强烈。我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我开始思考要怎么离开这个内心枯朽的大妖。
我明白,或许我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脱离这个身体的契机。
有句话叫“心诚则灵”,我不知用在这里对不对,也不知这个“灵”到底是哪种存在给我的“灵”。但契机真的来了。
那是发生万妖历一千二百年的事,也是整个王者之都的灾难日。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机会。
让我有机会能测试自己猜测的成果,也让我有了一份心愿。
那一天,数之不尽的陌生生灵强势而来,一来便展开了一场屠杀。
我很清楚,他们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与我不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种族。
见到这些生灵,我内心颇为激动。那是一种远超了对未知恐惧的心绪,因为我更相信我有自己的归属地。
即,我不是这世间的唯一。
我内心的激动还未消散,我依附的这个大妖开始了反抗。虽然在我看来这和以卵击石毫无区别,但这位大妖的行动却如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妖族的凝聚力更为强力。
当然,这强大的凝聚力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因为我感受到天际外有三尊令我恐惧的阴影。
那是一如当初我在巨大的湖泊,后来被小妖称为“海”的地方所感受到的恐惧。
大妖死了,如我所料,或者说如任何生灵所料。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天外一只巨手拍的粉碎。
而我,也在恐惧与绝望中,迎来了我的新生——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我活了下来,如一缕幽魂,在漫天血雨中飘零。虽然我仍然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但我自由了。
我很想仰天长笑以此宣泄我的情绪,但我不敢,因为那三尊高大的存在让我不得不潜伏下来。
我向着王城边缘游去,身后的厮杀仍在继续。不过现在这些可不关我的事,甚至就算一股强大的空间玄力从身后传来,我也没有回头,哪怕一次。
不过在边缘外,我停住了。事实上是我不得不停住,因为我出不去。
与此同时,我发现有些眼熟的小妖也随着自家大人在此,他们同样出不去。
绝望、无助……一系列悲惨的表情烙印在他们脸上,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对,他们没有办法,他们无助,但那又关我什么事。我的状况比他们好太多,至少我现在还不曾绝望。
不久后身后的厮杀声全然消失了,就连近处的哭腔也停止了。似乎这些小妖也很清楚,哭,解决不了任何事。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让我有些怀念。
啊,这些该死的、恼人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追兵步步趋近,在绝望尽头,这些弱病也爆发出战族生灵该有的尊严——慷慨赴死。
血性、壮烈,激昂、热血!
似乎是这么形容来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死就死,别把鲜血溅到我的身上。
嘿,可惜我没有身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内心狂笑,眼睛却冰冷无神,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一一倒下。最后在我的漠视中,那些生灵向着远处辗转而去。
我躲在王城边缘,祈祷着这些生灵赶紧杀完这些妖后就离开。
不过我的祈祷并不如意,在后方突然消失一位令我恐惧的生灵之后,剩下的两位仍然没有离去。
我有些不解,更有着畏惧。如果他们当真不再离去,更不撤开边缘的阵法,那我岂不是一生都要困在这里?
那我此前对生活的展望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从一种限制变成另一种限制!
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在等人,等一位让我不敢观察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大,竟然妄图挑战那个女人。不过后来的结果证明他们并非自大,而是有着相应的实力。
待我后知后觉的去感知时,才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同样不见的还有另外两道恐怖的身影。
再后来,那些陌生的生灵一一退去,整个王者之都黯然失色。
无边的鲜血汇成河流,不朽的血肉溶融为丘,更有一些散发着皎洁荧光的骨头散落四处,飘溢出让我在意的芬芳。
看到这一切,我原本想要离去的想法陡然褪去,只剩下一个冲动。
“这里……只有我”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也清楚这一点带给我的益处。它可以给我提供一个有效的保障,更有这么多材料让我来研究……
我发现这里,才是我最适合的地方——一个只有我、没人打扰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