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圈外,没能等到驱散雾气的一众修者当然不会继续等下去。
很快就有人耐不住诱惑,孤身向前。
虽然没有那作弊般的法宝相助,但也不至于真的束手无策。
说到底,那也只是一尾鱼而已,对力量的使用和掌控实在差劲。
看似无缺的朦胧雾气,却有其薄弱之处,只要以足量的灵元来撕开一条口子自然就能逆流而上。
这道理谁都懂,所以当第一个人走上前时,白马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他身前。
“进一步,死。”
其声恹恹,其势沉沉。素色的白马面具似是带着某种魔力,竟让那人脚步一顿。
不过事已至此,又怎么可能因为陌生人的一句威慑而怯步。
于是一言不合,因而生杀相向。
灵元猛催,遂见手中绝学。
两人招来式往,将薄雾处的裂口越撕越大。那蠢鱼也似从这二人身上察觉到威胁,故而越发卖力的催动雾气。
很快,浓郁近化不开的雾气包裹全场。见此,剑十五趁势而退,脱离战圈。
那人也顺势后撤,撤到雾气外,等待鱼龙力竭。
看来攻略了这么多次,都知道鱼龙的秉性了。
五个呼吸后,雾气不再漂浮流转。八个呼吸后,兽元已近不可闻。感受到雾气上传来的压力,剑十五目光微沉。
这雾气对他已然全无威胁了,估计对其他人也是。
现在鱼龙空门大开,他没把握能在同一时间拦下所有进犯者。
不过总归还是得努力一下?
握了握手中长剑,感受着其中韵律。这把入手后就沉寂的剑,此刻依然毫无回应。
默念心法,手掐剑诀。
就在雾气将消未消之刻,剑十五猛然冲到天穹之上,而后抬手出剑——
秋水七剑?秋风霜洛水天寒。
刹那间,有阵自天穹降落,落在鱼龙四周。风息滚动,水气蕴藉,剑影纷呈。
八方四角,有龙型水气狂嗥,天地六合,有无数灵光闪耀。每一道风息都带着深深恶意,每一缕灵光都是飘渺剑影。
剑阵,起。
暗红色的剑阵一经升起,当即更添猩红。
那些趁着雾气消失第一时间冲上去的聪明人,那些慢半拍便来不及设防的愚蠢人,那些内心蠢动想要上前拦截修者的小妖们……
都在阵中成了剑下亡魂。
能逃出来的也只有寥寥数人,护体灵能被打散,护身法宝也被剑光绞烂。
气空力竭的剑十五降下身来,冷冷的看着那些人。素色的白马面具掩盖了脸上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依旧挂着淡淡的死气。
明明他的道息已然不稳,明明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竭尽全力。
是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人已近极限。
但他们也读得懂那人的眼神。
进一步,死。
何等没来由的狂傲,却也让这群人生生止步。
功体被破了,所以开始犹豫了。
他还有什么后招?又或是还有什么依仗?
当然,还有一个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这人是谁。
唯有知晓了底细,摸清了弱点,明晰了破绽,探查到他是否还有同伙,如此才能安心杀人。
毕竟此时局势未明,真就这般稀里糊涂的上去,若是被身后之人背刺,那才是必死无疑。
八个人,围着剑十五的同时却又各自为战小心戒备。
僵持了三个呼吸后,依旧没人选择动手。鱼龙恢复过来,于是下潜游远。
而这时,远处的战斗余威也传到了这边。
时机已去,在场众人也明白继续杀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当然,经此一试,他们也知晓,这个白马面具人确实还有同伙,而且也大抵摸清了对方的底细。
这种暧昧的场合,这样力保鱼龙的立场,除了陵族还有何人?
……
突来的一席话使得青年人神色一变。
环顾四野,遂见二十多名少年少女围在他四周。目光不善。
与他接话的,是一名少年模样的非人。
以他的见识当然看穿了对方的来历,明鸢圣脉的地阶小妖。
“呵,小妖。那吾问你,你难道不想作回人吗?”
小妖挑了挑眉,回问道:“为何要作人呢,世间万灵中人是唯一吗。我等与人又有何不同呢,还是你认为术法生命就不是生命了吗。”
他的表情认真,语态严肃:“我不知道悠久岁月以前,玄门给你灌输了怎样的价值观,但在我看来每个生命都有每个生命的活法。
我从来不觉得身而为妖有什么不好,幻化此身,也只是为了便于行事。
我不理解你的逻辑,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作人那便作人。这是你的自由。
可我是白帝城的子民,是妖族的战士。
抵御敌寇,诛杀邪祟。这不止是白帝城规,亦是我此生教条。
虽死无悔。
这也是我的自由。”
话毕,不给青年反驳的机会,沽命抬手化掌,聚气凝元向着青年拍去——
“所以,来战吧。邪祟!”
小妖一来就占据道德制高点,将对方贬为邪祟,准备伙同所有人一起猎杀。
然而青年到底是反应过来了,匆匆一对掌,便将沽命震退三丈:“慢着。诛杀邪祟?可我现在是人!哪里是什么邪祟!”
交手试探后,沽命也自知短时间内拿不下对方。倒不如说眼前这人的功体已成,已不是他这种小辈能单独应对。
本想占个先机,使得场面混乱起来。届时所有人一齐出手,淬灵子根本就无暇反制。
然而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打算。
是信息不对等吗?不对,自己明明提示了这人就是由夺灵之术转生而来。
不说那几个看不出来历的非人,至少那几个一看就是玄门正宗的修者也该同他出手才对。
然而并没有。
所以他们是在等什么?
地点正确,时机也成熟。那副画上的场景与此时一般无二,各色小人与夺灵之术的战役也必将爆发。
有什么事是被我忽略了的吗?
“呵,转生为人就不再是邪祟了吗。”不远处一名年轻人讽笑道:“看看自己的手,问问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来造就的杀戮与罪业真能一笔勾销吗?”
罪业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能一扫而空,否则也不会出现眼前这般局面。
毕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若不是这一生胡作非为,罄竹难书,殒身劫也不会在刚转生成人的时候就应验。
啊,对了,还真有事被忽略了。
年轻人收起笑容,低喝道:“抹煞不了的你明白吗!就像此刻围绕在你身边的无尽冤魂,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你的罪行!恨不得生啖你肉,狂饮你血啊!”
就在年轻人说完话的时候,淬灵力双目忽的流出血泪,脖子处也无缘无故多出数点牙印。
仿佛真有怨灵在啃食着淬灵子的躯体。
言灵术?
——现在还在七绝阵的覆盖范围里,没办法构建出新的困敌阵法。届时淬灵子若一心想逃,他们这群结丹恐怕还真追不上。
“从长久岁月以前,从你选择踏上这条路开始的那一刻,你的罪业便再也无法平息了!”
只是这人的态度……这般激愤,他是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内情吗?嗯……玄门中人吗?
因为布置不出阵法,所以这些人才没有轻举妄动吗。
毕竟机会难得,不想功亏一篑是吗。
想明白这一点,沽命也向后退去。相较于其他人,他的信息量远远不足,手里仅有的情报链不足以让他推测出事态的发展。
所以这个时候,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来。
幸运的是,此时此地,专业的人是真的多。
一息过后,淬灵子周身华光一转旋即恢复如常,目光灼灼盯着那人:“哈,一派胡言!动物吃草,人吃动物,我吃人,又有什么不同!都是天性!这又何关罪业!”
那人术法被破,倒也没有多沮丧。沉默中退后一步,默默承受术法反噬。
然后另一个人挺身站了出来,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只见那人原本如草木般枯萎的道身恍如幻觉破灭般恢复过来。
那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虽然穿着一件丹华锦衣,辨不清来由,但也能一眼看出是个修有所成的道者。
“原来如此,看来是你误会了。
没错。你是世间第一个术法生命,所以当你定义‘吃人乃天性’时,天地法则便认定了这个理。”
有条不紊地,少年道人继续述说着:“所以那个时候的你尽管被玄门追杀,但身上并没有多数罪业,以至于他们难以明确你的死亡。
区区术法生命,不过偶然产物。你真以为自己能在诸多大乘的追杀下平安无事吗?你当真以为你的多次死里逃生是实力兼幸运吗?!
你错了!这只是那群人想要绕过理法,想要强杀你而不得矣。
毕竟他们是真正的玄门真修,是长生大道上走的最远的一群人。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善恶观已与常人截然不同。
在你的立场上,你的做法并不是错,所以他们从心底也没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对!
正是因为他们的理念不认可自身的行为,这才是阻拦他们顺利斩杀你的最大原因!”
年轻人的话语回荡在淬灵子耳边,他这般聪明当然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那人正在解释过往的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以及宣示自己即来的死亡。
果然,这些人是来杀自己的。
“所以你明白了吧,不是他们杀不掉你,而是他们没办法杀掉你。”
“所以就派你们来了?不,甚至不需要派遣,更不需要刻意安排,只需要将我做的事公之于众,再告知我的位置,就足以让你们这样一群血气方刚的后生小辈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前来杀我!”
“答对了。事实上我也是直到了解到你的身份、明晰你的来历后才想明白这一点。大乘们没办法杀你,所以我们来杀。”
淬灵子闻言一默,虽然在他看来这人完全是在胡言乱语,不过这个人对于自己话语的内容、因而衍生出的意志与决心却是笃信不移。
或许那群大乘真的认为自己罪不至死,所以才屡屡失手。但这群人,不,至少这个人坚定地认为自己罪该万死!
环顾四周,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但围杀之势已定。
“所以你们都认为我该死?所以修行修到你们这般境界也甘愿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心甘情愿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