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通向巴黎之路(3)
作者:超人日丹诺夫   紫罗兰与自由法国最新章节     
    1944年8月2日,轰炸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几天,德内尔才随同第3集团军司令部南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缺席自己指挥的战斗。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一辆m20装甲车上眺望着远处德军反击留下的痕迹。他的装甲车前后有两辆“灰狗”护卫,怀里还抱着一条白狗——那正是巴顿的爱犬威利。
    由于需要临时冒一些风险去视察一支掉链子的部队,巴顿不得不暂时将爱犬托付给他。说来奇怪,这条据说很难搞的牛头梗在德内尔面前竟出奇地老实,丝毫不曾流露出漫画家莫尔丁所形容的“恶毒眼神”。
    突然之间,装甲车前轮坠入一个大坑中,车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集团军第二副参谋长保罗·哈金斯上校骂骂咧咧地从脏兮兮的地板上捡起自己甩飞的军帽:“这些该死的弹坑怎么还没修好?!”
    “这不是弹坑。”德内尔下意识地回答,“是过往汽车轧出来的,弹坑不会这么小。”
    “说的没错,将军。”担任副驾驶的汤姆森下士回答道,“几百辆超载一倍的卡车在这条路上昼夜不停地通行,不用半天就能把路压坏,工程部队没时间铺水泥,只能找些土把大坑垫垫。得亏没下雨,不然更麻烦!”
    哈金斯立刻问道:“这么搞不会开废车吗?”
    “当然会开废。”汤姆森下士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现在不是在意汽车的时候嘛!”
    德内尔非常赞同司机的说法:“能用五百辆汽车换下一个德国军,很值。”
    威利也赞同似的叫了几声,惹得众人乐不可支,德内尔也跟着笑了,但内心却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
    他在担忧两件具有很大不确定性的事。
    第一件事关乎包围网能否顺利形成。在7月上旬,盟军便划定了英美盟军的作战区域:巴约以东归属英军,以西归属英军。但是随着美军的迅猛突破,两军的作战区域便开始混淆。
    如果要尽快实现合围,最合理的方式就是命令已经快要截断德军补给线的美第十五军(下辖法国第2装甲师和美国第79步兵师)继续全速北进,同仍在卡昂与德军鏖战的英军会师。
    但奈何英军(主要是蒙哥马利)极为反对这个方案,他们认为这个建议完全暴露了美军上下对英国陆军的鄙夷。现在美军已经重创了德军,英军完全有能力靠自己向前推进战线,最终和美军会师。
    对蒙哥马利的这个说法,巴顿完全嗤之以鼻,其他美军将领也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当场质疑。说实话,仗打到这个份上,除了丘吉尔以外已经没几个人对蒙哥马利还有信心了。
    但从政治角度讲,蒙哥马利的说法又是那么冠冕堂皇,让美军无法在明面上反驳。
    双方经过交流,最终将会师地定在了阿尔让唐-特兰一线。这个结果还是令美军将领们稍微安心了一些,因为会师地点距离英军目前的战线只有不到十公里,实际上还是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工作甩给了美军。
    不少美军将领这才了然,原来蒙哥马利也仅仅是想挽回点面子而已。这点距离坦克开半个小时就能到,英军总不至于继续拉胯吧?
    但德内尔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而第二件事,便是盟军是否要尽快解放巴黎的问题了。就在近期,戴高乐得到了艾克的确切回复,他的确不打算尽快解放巴黎,主要原因还是后勤。
    这位盟军总司令认为,目前盟军供应几十万大军作战已经竭尽全力了,实在无法想象再背上供应三百多万人口的沉重负担。
    对此,戴高乐当然是代表法国人民极力抗辩,但艾森豪威尔意志甚坚,根本不容置喙,最终临时政府也只能配合。
    但随着盟军的迅猛推进,抵抗运动的局势骤然发生变化,在德寇铁蹄下呻吟了四年的法国人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于是愈发不可忍耐敌人的残暴统治。一时间,市区抵抗战士的规模迅速扩大,“武装起义”一再被以法共为首的抵抗组织提上日程。
    然而盟军和临时政府都不希望看到巴黎人民贸然发动起义,特别是有波兰人在8月1日匆忙起义的前车之鉴。
    由波兰流亡政府推动的起义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起义之初,国家军毫不避讳地宣称他们起义是要避免波兰首都沦于苏联人之手,而三天之后,他们就开始哭爹喊娘地埋怨苏联人为什么不快来救援。
    而盟军上下都认为这件事怎么都赖不到苏联人头上,波兰人与德军交火之前莫说是苏联人,就连盟军都被蒙在鼓里。等到起义爆发,国家军更是完全拒绝同苏联联络,甚至监禁了苏军派去的联络员,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而退一万步讲,就算波兰人一开始就积极与苏军合作,苏军也无力强攻华沙。此前狂飙猛进了近三百公里的各方面军如今实在是强弩之末,各部队普遍减员接近百分之五十,怎么可能打得动集结在华沙附近的德军重兵集团?
    反过来说,华沙附近的德军连苏联人都不怕,对付只有轻武器的起义军还不是易如反掌?眼看着华沙就要成为废墟了!
    那么,既然盟军已经不打算迅速解放巴黎,那么巴黎的起义岂不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因此,盟军和法国的情报组织只能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按住各路抵抗组织的起义苗头。
    但……要是能轻易按住这个苗头,巴黎就不是巴黎了。
    法国人终究与波兰人不同,波兰人要是知道起义会是这么个结果,那么他们断然不会仓促起义。但法国人却不同,在盟军的联络员向抵抗组织描述巴黎可能会像华沙那样死亡二十多万人的恐怖前景后,这群典型的法国人回答:“祖国神圣的自由和复仇值得二十万条人命!我们必须用鲜血洗刷我国1940年的耻辱!”
    这话让戴高乐和德内尔这些同样典型的法国人又生气,又欣慰。生气自然是因为巴黎人的鲁莽和狂妄,而欣慰却也是为此,高卢子孙能从一次次从毁灭性的失败中再次壮大,归根结底不正是靠着这一腔血勇吗?
    有这股与敌人共赴灭亡的勇气和觉悟,战后的法兰西一定可以再次崛起。
    不过战后的事战后再说,这股血勇在眼下可真是天大的麻烦,戴高乐和德内尔是真没有信心摁住上头的巴黎人。
    因此,他们只能全力协助盟军,尽可能多地歼灭西线德军的有生力量,以减轻德国对巴黎的军事威胁。而一旦起义猝然爆发,哪怕无人支援,哪怕后勤断绝,法国军队将倾尽全力挽救共和国的首都,无论代价多大,无论胜算多小。
    想到这里,德内尔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海斯利普少将(第十五军军长)到哪里了?”
    这莫名的叹息让哈金斯上校一阵紧张:“已经到谢卢埃了,推进十分顺利。”
    “那他们大概是不会出岔子了。”德内尔放不下心,又问道,“英国人推进到哪里了?”
    “‘总计行动’还算顺利,加拿大第2师和英国第51师已经通过了桑格莱森林,但是德军在莫尔坦附近发起了大规模反击,英军只能推迟了进攻。”
    “为什么要推迟?”德内尔立刻警惕了起来,“德军用那点捉襟见肘的家底发起了反击,侧翼必然空虚,不正该大举推进,趁机完成合围吗?”
    “可能蒙蒂只是谨慎……”
    “现在怎么能是谨慎的时候!”
    德内尔烦躁地将威利放到了装甲车地板上,那条白狗立刻识趣地跑到角落里,在弹药箱旁安静地蜷缩着。
    片刻之后,哈里斯才讪讪回答:“还是再等两天看吧。”
    话虽如此,但德内尔已经深感不安,当晚巴顿回到司令部后,他便找到了自己这位上级,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如果英军掉链子,你就第一时间带着十五军冲上去,封死德国佬的退路?”
    “正是如此。”德内尔坐到了正撸狗的巴顿的面前,“我不能接受这么一大堆德国佬被放跑到巴黎的可怕后果,而我实在信不过蒙哥马利。”
    “分战区毕竟是艾克的决议……”
    “我知道这关乎盟军的团结问题。”德内尔回答道,“所以没有比我更适合‘抗命’的人了,毕竟,我归根结底还是个法国人,不是吗?”
    巴顿抿着嘴,不置可否地搔着爱犬的下巴。德内尔看得出,巴顿对自己的提议十分心动,但他并非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因此不得不权衡利弊。
    过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那你就去海斯利普那边督战吧,如果蒙哥马利真的掉了链子……”
    德内尔立刻给出一个于巴顿而言十分完美的解决方案:“你阻止不了我率领第二装甲师擅自行动。”
    是的,“擅自行动”,这样一来,战功自然归属第3集团军,但责任却都能推给德内尔和勒克莱尔这两个法国将军。
    至于“破坏团结”?呵呵,法国人跟英国人过不去,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