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内尔所处的位置到a连最后方的散兵坑有四十多米,其间弹坑不少。尽管德内尔给指挥分队的士兵们留下了一个极为英勇的背影,但是他并非有勇无谋,他借助弹坑充分规避了德军的火力。
不过弹坑并非均匀分布,而是集中于棱线和a连阵地两端。德内尔拖着电话线先扎进一个105mm榴弹炮留下的弹坑,又爬到另一个迫击炮的弹坑之后,便发现他需要冲过近十米的空地了。
于是德内尔检查了电话和电话线,又调整了一下钢盔的带子,随后从弹坑中一跃而出,连滚带爬地向a连的阵地冲刺。炽热的子弹落到他身旁潮湿土地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在快冲到下一个弹坑的时候,有个德国机枪手盯上了他,子弹咬着他的裤腿追了三四米,还好他最终是滚进弹坑而非栽进弹坑的!
德国佬机枪惊人的射速令德内尔惊起了一身冷汗,他深呼了一口气,继续向a连阵地前进,最后翻过两个弹坑后,他总算遇到了a连的士兵:正是a连的迫击炮组。
“送炮弹的吗?!”留任士官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立刻愣住了,“少校?!”
“没炮弹了?”
“高爆弹只剩两箱了,少校!照明弹和烟雾弹倒是还剩一些!”
“节约弹药!”
德内尔嘱咐过迫击炮分队长,继续向前线前进,a连的士兵们只不过加深了散兵坑,并没有时间将散兵坑连接起来形成战壕,因此德内尔这段路走得极为惊险。不过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数个士兵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营长滚进自己的散兵坑,随后又冒着骇人的枪林弹雨继续前行,这样勇猛的行为很快令这些血气方刚的高卢子弟重振精神!
但德内尔并不想做这个秀,他宁可德国人能眼瞎放他一马,省得他冒着生命危险抱着电话机前进,如今不只是德国人机枪扫射令他困扰,那几辆二号坦克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终于,他在一个坑里找到了愁眉苦脸的连长拉塞尔上尉,同一个坑里还倒着一个少尉的尸体,那个倒霉鬼似乎被一发机炮炮弹命中头颅,脑浆炸得到处都是,德内尔根本分辨不出这是哪个排长。
“少校?!”
“做好战斗准备!”
“该怎么做?!”拉塞尔上尉已然无计可施。
“难道你们没有反坦克手榴弹吗?!”
“有,但是……”
不用他问出口,德内尔便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现在出去丢反坦克手榴弹,在德国佬的密集火网面前就是送的。而等到德国佬步兵靠近战壕的时候,尽管其坦克和支援机枪将无法继续充分发挥火力,但法军依旧没有机会使用反坦克手榴弹。
反坦克手榴弹和德国佬的木柄手榴弹哪个扔得远,用屁股都能想明白!
“该死的,你们就这么眷恋散兵坑吗?!”德内尔将手上的电话塞给了不知所措的拉塞尔上尉,“等电话一通,你就问团部要火炮支援!我们有全师榴弹炮的优先使用权!”
“您有何命令?”
“命令全体上刺刀,突击组准备发起反冲锋!你留下指挥火力组!”
“什么?!”德内尔的话令拉塞尔上尉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营长便已经行动起来,径直奔向下一个散兵坑去了,不久便从某个坑里拽着号手向后方迫击炮组的阵地爬行。
“刺刀上枪!”拉塞尔终于反应过来,传达了营长的命令。随后“刺刀上枪”的命令就像涟漪扩散一般,自他的散兵坑通过各军士和准军士传达给了各自的部下。
等德内尔拖着吓呆了的号手滚进迫击炮组的掩体时,那个楞呼呼的留任军士居然又问了一遍:“送炮弹的吗?”
“把所有烟雾弹都朝敌人打出去!”
“啊,是少校!”留任军士终于反应过来了,“可是敌步兵已经大多进入最小射程了!”
“就按最小射程打!”
“是!”
留任军士立刻指示士兵用撬棍起开烟雾弹弹药箱的盖子,但是那个笨蛋居然一下子将盖子翘成两截,看得德内尔一个头两个大,好歹最后没耽误多长时间。当第一颗烟雾弹落地炸开一团白雾的时候,德内尔立刻命令号手吹响了冲锋号,随后带头冲出了散兵坑,顺便挥舞手枪喊出了那一句阔别已久的口号:
“为了法兰西!(pourlafrance!)”
发起冲锋固然损失极大,枯坐战壕也确实能多苟活一会,但蹲坑死守只有死路一条。
首先,德国人在火力上占据优势,这是确定无疑的前提(德内尔的营要是有十来门20mm机炮早就把这些德国佬都干掉了,那至于被搞得这样狼狈?),而且除了反坦克炮外,1营并没有太好的反坦克武器。
因此能应付得了这些坦克的恐怕只有师属105mm榴弹炮的支援,但等能要通师部电话,估计德国佬的坦克都到阵地上撒欢了,且不提到那个时候a连的伤亡会不会比发起反冲锋小,难道还能让师炮兵团向a连阵地开火?!
要是工事完备倒不是不行,但现在a连只不过挖了些个能供士兵跪姿射击的掩体,这一轮105榴弹拍过来还不得全军覆没?
所以没办法,只能先把德国人推出去,然后能撤回来多少是多少,而且就算突击组全死在外头,至少a连无法跟随冲锋的火力组还能继续战斗!
德内尔深知这个道理,在战场上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合不合算,既然让a连的一部分士兵冒更大的风险可以换来全连一部分战斗力的保存,那么就应该这么干。
作为营长,他在道义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这两个排的“弃子”一同冲锋!
军号还奏着沿袭自第一帝国时期的《掷弹兵的冲锋》,说实话,用铜号吹短笛的曲子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而第95团a连的主力便在枪炮与进行曲交织的伴奏下向目瞪口呆的德国佬发起了气势磅礴的反冲锋。
敌人的机枪打得稀稀拉拉的:射界好的被烟雾弹遮住视野,没被遮住视野的射界又不好。德军有那么三四挺位置靠前的机枪,如果火力全开的话,这七十来号人根本不够突突的。但他们距离a连的冲锋线仅有五十来米,稍一迟疑法军士兵就跑出准星瞄准范围了,再加上自己人的遮挡,这几个机枪手只不过放倒了寥寥几人便失去了开枪的机会。
德国人根本没有料到法军会如此无畏,他们完全没有做好肉搏准备。尽管有的德国士官手里拿着冲锋枪,但扫倒至多两三个人便被法军士兵用刺刀捅穿!
“前进!前进!”
德内尔对着一个德国冲锋枪手打空了自己的配枪弹巢,随后抄起地上阵亡a连士兵的步枪,与士兵们一道投入到了肉搏战中。落后的贝蒂埃步枪倒极为适合这样的情况——它的长度更长,再加上德国佬甚至没来得及上刺刀,这场肉搏战简直就是一边倒!
五分钟不到,一个半排的德国佬已经下了地狱(当然不可能全是刺刀做到的),值得庆幸的是今日的风不大,所以那些烟雾弹还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此时摆在德内尔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继续进攻,争取摧毁一部分坦克;抑或是见好就收就此撤退,反正他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的时间,师里的火炮也该快准备好了。
德内尔的本来想法是阻止德国佬,尤其是德国坦克的推进,这个目标已经完成。烟雾弹遮蔽范围内的德国佬已经被一扫而空,要么跑了要么死了,再算上他们重整队伍的时间,足够己方炮兵支援就位了。
“撤退!”德内尔下定了决心,挥手向士兵们下达了命令,“带着伤员全速撤退!”
剩下的三十来个法军官兵立刻提枪跑路,弓着腰躲避着德国佬的胡乱扫射的同时,还全力将倒在地上呻吟的战友拖回去。德内尔也和身旁的二等兵一道将一个腹部中弹的伤员往自家掩体里拖,那个年轻士兵疼得鬼哭狼嚎,德内尔只好改变方式,和二等兵一同抬着他回去以略微减轻他的痛苦。
不过走了没几步远,那个二等兵也中枪倒地,一下子就把伤员扔到了地上,德内尔就只好向其他士兵呼救了。好在有些勇敢的火力组成员扔下自己的机枪,跑出来接应突击组的战友们,德内尔这才总算有惊无险地返回了出发阵地。
“电话通了没?”回到散兵坑里的德内尔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
拉塞尔上尉立刻抓住握柄摇了几圈,提起话筒听了听:“还没有!”
“真该死,继续摇!”德内尔不知道通讯兵到底出了什么叉子,但他现在想跑回去看看似乎也来不及了,他也只能提醒a连的士兵,“抓紧时间构筑工事!哪怕一铲子土都可能救你的命!”
此时距离第一枚烟雾弹落地爆炸已经过去了八分多钟,烟雾已经寡淡了许多,对德国人造成的影响也越来越少,正当德国人准备继续进行被打断的进攻时,德内尔的身边突然传来了拉塞尔激动的声音:“通了,少校!”
德内尔一把夺过电话:“1营呼叫团部!”
“这里是师炮兵团重榴弹炮营。”电话那头总算给德内尔一个好消息,“参谋长齐默恩上校命令通讯兵直接把电话接到了这里,让你们的炮兵观察员校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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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是1939-40年法国步兵最小的单位,但班内仍由两个“战斗组”组成,分别是以机枪为核心的“火力组”与以vb榴弹发射器为核心的“突击组”。法国摩托化步兵与步兵编制相同,均为12人班,通常情况下火力组有四人,突击组有八人。但作者并未查到班长通常亲自指挥哪个小组。
在1940年的法军中,绝大多数步兵和摩托化步兵班都没有装备冲锋枪。
火力组与突击组的情况不适用于猎兵,因为猎兵每班装备两挺轻机枪,实战战术更贴近于日后每个班组装备两挺勃朗宁以交替掩护的美军步兵班。同样也不适用于“法兰西小队”,这是一种类似于德国一战“突击队”的精锐兵种,装备大量的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