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腊月二十八,晴,这是两人出游的第三天。
四千米海拔对人的睡眠已经有了影响,尤其这算是两人第一天进入高海拔地区,强如高云,半夜入睡后仍因呼吸困难醒了两次。
沈琼霄状态也不是很好,等她俩吃过早餐和一些高反药物,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便按照计划,开车去县城山边上寻找那群愚蠢可爱的土拨鼠。
不过在问本地人具体地址的时候,两人才知道,这种生物在色达很多,但由于现在是冬季,它们要冬眠,所以只得看了看周围景色便打道回府……
下午一点,两人准时去色达的尸陀林,打算观看天葬。
天葬是一种葬礼方式,说白了,就是将死者的尸体喂鹫鹰。藏族人民认为鹫鹰食后飞上天空,死者就顺利升天了。
具体流程如下;人死后停尸数日,请喇嘛念经择日送葬。有专人将尸体送至天葬师首先焚香供神,秃鹫见烟火而聚集在天葬场周围。
天葬师随即将尸体衣服剥去,按一定程序肢解尸体,肉骨剥离。骨头用石头捣碎,并拌以糌粑,肉切成小块放置一旁。最后用哨声呼来秃鹫,按骨、肉顺序分别喂食,直到吞食净尽。
尸首吃得越干净越好,一点没剩是吉祥的象征。要是没吃干净,剩了某一块,意为不详。
以前举行天葬是天不亮就得做完,但现在为了吸引游客,将天葬时间放到了13:00——13:30这个时间段。
尸驼林有很多浮雕建筑,如六道轮回图、八大尸陀林浮雕、骷髅宫殿、阎罗王洞等等,还有一些藏汉两文所刻的石碑。
整体气氛肃穆而阴森,烈阳高照也挽回不来的可怖,有很多髅骨的建筑上面还有挂着很多逝者的头发。
然而沈琼霄和高云都是胆子大的,两人还刻意凑近了看建筑上挂的头发,看完了一致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去看石碑上的文字。
“或长或短的人间岁月,或苦或甜的喜怒哀乐,或真或假的朦胧感受,或幸或哀的今生今世,就这样毫无意义地虚度。”
“筋骨血肉,飞溅在天葬石的周围;凌乱的寒风,吹动着尸发四处飞扬;孤独的亡灵,不由自主、漂泊不定,此时此刻,除了三宝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依赖?”
“常于尸林念死亡,无倚自命安乐身,目睹种种污秽相,贪著身体欲念消,心思趋于寂静故,不复放逸生厌离,蛇蝎鬼神令人畏,然居尸林亦不怖。”
“……”
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抓紧皈依我佛’,两人大略看了一遍,匆匆穿过尸陀林来到了天葬台准备观看天葬过程。
等了好一会,高云直打哈欠:“几点了?还没开始?”
实在是昨天晚上因为高海拔没休息好,困的。
“快了,正在割肉。”
沈琼霄环顾下周围,周围游客还不少,数量估计在一百左右,幸好这次两人戴了墨镜、帽子和围巾,否则准得让人认出来。
这是一个露天的场地,旁边有半人高围栏,围栏外一侧有梯形的阶梯,游客都站在这边。
围栏里,有一块区域被血迹斑驳的白布蒙起来,那里面传来喇嘛们不停念经超度的声音,以及天葬师用刀切割肉体的动静,没错,尸解过程是遮挡的。
再往不远处二十米,成群的秃鹫在还有积雪的山坡上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看着,天空上,也有不少,都是两米以上的秃鹫在空中盘旋,有种黑云压城的感觉,配合吱吱呀呀难听的叫声,场面极其壮观。
过了几分钟,天葬台里的人渐渐退场。但还有两人在里面,泼洒着切好的肉块,这时秃鹫也躁动起来。
一声尖锐的哨响,阻拦秃鹫的布和栅栏被打开了,这意味着天葬正式开始,铺天盖地的秃鹫拍打翅膀席卷着地面的雪花,往山坡下或狂奔或俯冲,遮天蔽日。
现场的游客随着尖锐的鹫鸣,议论纷纷。
“三姐!看看那大鸟都落下来了!”
“卧槽!这么多鸟怎么够吃!””
“大家好,我现在给大家直播天葬……”
在场的游客有录像的,有拍照的,还有做直播的,这给高云整纳闷了。
来之前他特意了解过。天葬是藏族人民的丧葬习俗,受到国家法律的保护。
不允许拍照录像,更不允许上报或进行网络传播,严格意义上来讲甚至不允许将天葬台作为旅游景点组织游客游览参观。
所以高云就没带设备,不打算拍照更不打算录视频,可眼下这群人怎么回事?
“不要拍照!”
果然,此时有个红衣喇嘛走过来,上前挥手制止游客,大部分还是挺听话的,都把手机收起来了。
搞直播的那个男子好像直播间已经被封了,也骂骂咧咧地收起了手机,可他身边那个黑衣女同伴似乎很固执,依旧在拍摄。
“不要拍了!”红衣喇嘛的普通话不是很好,但愤怒的眼神足以把意思传达过去。
“……”黑衣女仿佛没听见一样。
此时,从方才切割人肉的现场也赶过来一位身穿黄色衣服的老喇嘛,年龄较大些,手戴副白手套,拎着一块血肉,直接甩到两人身前。
“啪嗒!”
一只黝黑的手,连着一截已经被吃成白骨的胳膊毫无生气,同时散发着酸到极致的腐臭味,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人肉。
“啊啊啊!!”
黑衣女子手机都吓掉了,直播男脸色发白,一边干呕一边拽着同伴离开。
这下子,所有游客都老实了,一个个全把手机收起来了。
“这喇嘛狠呐!”
“我操,还能这么搞?死者家属同意么?”
“好像是有点对死者不敬!”
对周围的议论老喇嘛置若罔闻,扫视一圈,浑浊的眼睛透着一股对万物的漠视,又缓步走过来把胳膊捡起,随手扔进了栅栏内秃鹫最多的地方。
秃鹫们立刻争抢起来,拖拽着胳膊而抖动撕扯。
“这位应该是天葬师。”沈琼霄猜测道:“只有天葬师和级别高的活佛才穿黄衣。”
高云哈哈笑:“很好,这位天葬师的脾气很对我胃口。”
“你,你站住!”
黑衣女子好像缓过神来,拽着直播男走过来围在老喇嘛身前,不让人走。
“你凭什么拿,拿人肉扔我?”
“就是就是!”
老喇嘛低头绕路而行,两人不敢硬拦,但是迈步跟随,喋喋不休地纠缠。
“你站住!我都把手机收起来了,你为什么要扔我女朋友人肉?”
“你这是对死者的不尊敬你知道吗?死者家属在哪?我要把这事告诉他们!你这样也能是个修行人?你修的什么?”
沈琼霄和高云两人携手往前走,前者开口道。
“都把尸体喂给夜叉罗刹,秃鹫了,还谈什么尊重?喇嘛们的内心从来就没有什么对尸体的尊重这个概念,甚至还会把人的尸骨做成法器。对于他们而言,死尸只是死者的灵魂的陈旧躯壳,是布施的物品、是一摊烂肉!反而是这两个人,未经允许就拍摄,才会惹起死者家属的反感,现在居然想借此发挥告状?真是笨呐!”
“感谢这些蠢货吧,没这些素质低下,脑子还有问题的人作衬托,我们这些品德高尚的聪明人怎么被凸显出来?”
正在两人调侃之际,又出来一伙人,似乎是几个死者的家属,表情都带着愤怒,连推带骂,将直播男和黑衣女赶走,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随后,两人便打算离开此地,继续旅程。
但从天葬台往尸陀林外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在灵骨塔的隐蔽角落里打坐着一位红衣老喇嘛。
他双眼紧闭,左手攥一个一米多高的超大彩色转经轮,不停转动,右手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是些听不懂的藏语。
这喇嘛外表挺特别,属于见到了就很难忘那种,一头披肩银发,满脸络腮白胡子,脸部因长期处于高原变得红黑红黑的,慈眉善目倒是有几分高僧的气质。
“应该是在修行。”沈琼霄小声道:“在尸陀林闭关修习无常观、不净观、修空性,以对治我执与**。”
高云观察了下喇嘛身前的干粮和生活痕迹,推测道:“至少闭关两天了。”
“二位大施主。”
两人正要息声路过,白发喇嘛突然睁开双眼开口了,声音不大,口音很重听着也很含糊。
“我想喝可乐,给我买,我给你们名字祈福。”
在雪区,可乐是最畅销的饮料,比其他牛奶、酥油茶、酒等饮料更受欢迎。藏民爱喝,僧人也爱喝,甚至在法会上,可乐也是最主要的贡品之一。
可乐算是雪区小卖部的常驻饮品,听小卖部老板说每次最快卖完的,一定是可乐!无论时间点,无论季节,十个来买东西的就有一半人会带走一瓶可乐,即使不是特意来买,也会捎带一瓶。
这是两人到了色达后才知道的事情,高云推测是藏民们的饮食较单一,当地的水果和蔬菜也较为匮乏,基本不吃蔬菜,大多以肉类为主。当地的酥油茶喝多了更腻,可乐就负责解腻,还清爽可口。
同时,藏民又比较排斥辛辣食物,对于糖分的需求更是高于其他地区,因此碳酸饮料这种口感刺激且回甜的饮料自然就成为藏民们心中最爱的饮品。
两人对视一眼,高云凑上前,笑道:“大和尚,你这闭的什么关?修的是什么空?连可乐都戒不掉!喝水不行么?”
“!”
白发喇嘛一张红黑的老脸似乎更红了,五官拧在一起褶子也变多了,瞪大双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又开始念叽里咕噜的藏经。
沈琼霄笑,随后又道:“我去买吧。”
“不要了!”
白发喇嘛音量提高,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可乐!”
“哈哈,那把这水给你,我们走了。”
高云乐不可支,把自己身上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放到地上,和沈琼霄携手作势要离开。
“名字留下。”白发喇嘛可能也是真渴了,迅速把水拧开,咕咚咚灌了几口:“我,给你们祈福。”
两人都觉得这喇嘛挺有意思,便把名字说出来。
“高云。”
“沈琼霄。”
白发喇嘛默念几下,似乎记熟了,点点头:“我为你们念九遍《解结咒》,解恶缘,结良缘。再为你们念九遍《大吉祥天女咒》,祈丰乐吉祥、婚姻美满。”
“谢谢。”
这句话两人说的是异口同声,下意识对视一眼,牵手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