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众人的欢声笑语,仿佛一下子被割裂开来好远,隐隐得都听不清楚。
只有手机里,吴祁东刚才的那句话,炸雷一样,炸得靳树禾整个头脑里面回音阵阵。
“小禾,还在听吗?”
……
“小禾?”
吴祁东叫了他两声:“你要是现在赶不回来也……”
“我回去。”
靳树禾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行,你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有什么事情,等你回来再具体说,一定保持冷静,知道吗?”
吴祁东不放心地又嘱咐道。
“嗯,我知道,吴叔你放心吧,我知道……”靳树禾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话已经带着点儿神经质的语无伦次了。
“那我先挂了,有事情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在电话里说也没有用,吴祁东那边一堆事儿,现在整个重案组已经如同沸水一般了,能叫回来的都叫了回来,每一个都脚不沾地。
“怎么了?小禾?”
陆梨阮在刚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就已经放下零食,坐直了身子,静静地等他挂电话。
见他竟像是在发呆一般,周身的氛围沉重而压抑。
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声询问道:“谁的电话啊?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靳树禾年轻健康,几乎无论什么时候,陆梨阮摸他手的时候,都是温暖的。
可现在,他连掌心都是冰冷的,吓了陆梨阮一跳,一边轻搓着他的手背,一边继续问他:“你别吓唬我,到底怎么了?”
他像是被吓到了,过分惊骇,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梨阮姐……”
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见梨阮姐这么担心,硬挤出句话来:“我得现在就回去。”
“回哪儿啊?”
陆梨阮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的蒙了。
“回蒲城。”
“啊?现在?”陆梨阮发觉,他说的不是尽快,而是现在,这一刻他就准备回去了。
陆梨阮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靳树禾脑子里的逻辑稍微回来了些。
刚才吴副队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小禾,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一定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听见了吗?”
靳树禾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浑身顿时僵住了:“吴叔,你说吧……”
“一二七案,又发案了。”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大锤砸下来,直砸在靳树禾的神经上。
“小禾,你想回来参与吗?不想参与也……”
吴祁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无论怎么说,对于靳树禾来说,都太残忍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就连吴祁东都无法忘记,当时那堪称惨烈,阴郁,甚至是有些诡异的案发现场……
更别说靳树禾了。
这么多年来,吴祁东一直关心着靳树禾。
每一次看到这孩子,执拗而坚强地站在单位门口。
吴启东甚至脑子里面都有一种想法……再发一次案也好,这样,好歹,这个案子能够继续查下去。
可他又不能这么想。
每一次发案,对于受害者,还有可能的潜在受害者,都是巨大的风险。
这是个两难的境地。
一拖就是这么多年。
吴祁东甚至觉得,一二七案,可能会这样一直悬而未破下去,尘封在档案室的卷宗里。
却没想到……竟是要这个孩子亲自来面对,吴祁东光是想到都觉得深深的痛心。
太残忍了。
“我回去。”
吴祁东已经预料到了,从靳树禾口中,不会听到第二个答案。
“梨阮姐……”靳树禾喉头艰涩。
“我妈妈的那件案子,又发案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在听别人说话一样。
他到现在,都还在觉得恍惚。
陆梨阮动作一顿。
“今天?”
“应该是,具体的情况现在不知道。”
“好。”陆梨阮用力地拍了下他的手。
靳树禾没反应过来,侧过头来迷茫地看她。
“不是要回去吗?我现在看票,我看火车的,你看飞机的,买最近的一班。”
陆梨阮没劝他冷静,而是马上支持了他。
火车票和高铁票,别说是马上了,就连一天之后的也没有,后半夜的红眼航班,还真剩下几张票。
陆梨阮直接定了。
“你俩现在就要走?”
几个长辈听了陆梨阮的话,都神色讶然。
“嗯,我那边有一个非常赶的拍摄,人家就要赶过年这个热度啦!没有办法,为了赚钱养家嘛!”陆梨阮故作轻松,让人看不出来什么。
靳树禾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陆梨阮不让他说话。
“你又不会撒谎,你一说话准露馅儿!”陆梨阮刚才摸摸他的脸:“我来!你去收拾行李就行!”
“要不……梨阮姐,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在家和叔叔阿姨多待几天。”靳树禾现在稍微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一举动,说不定会让大家都不舒服扫兴。
“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陪着你,能让你觉得安心一点儿也好。”陆梨阮看着他,明明白白地跟他说道。
“他们现在很好,所以你是最重要的,小禾,看着我……你是我最重要的,没人比你更重要,别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
陆梨阮语气平和坚定,像给了靳树禾一个强有力的支柱。
客厅里很热闹,自己浑身却觉得很冷,仿佛屋子里的温暖这一瞬间没办法靠近他分毫。
但梨阮姐能。
他能感受到梨阮姐,此刻依然在他的身旁。
在关于此事的回忆中,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真的……陪着自己面对。
“好……”靳树禾抓着陆梨阮的手,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手心:“梨阮姐,你陪着我……你别让我一个人。”
陆梨阮靠在沙发上,对长辈们说话,她的手,在被沙发遮挡处,依然和那孩子紧紧握着。
“这么突然啊?”琴女士显然有点不高兴。
“那不是工作吗?阮阮也没办法决定人家工作上的要求嘛!”陆爸拍拍她。
一旁的大姑也跟着帮腔:“行了,着急就赶紧回去吧,你们小的走了,我们几个老的,这几天可以在一块儿好好地打几天麻将了。”
“要给你俩带的东西还啥都没准备呢啊!”琴女士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事儿啊妈,等年后快递通了,你给我来寄过去就行了,我俩等会儿赶飞机走,带东西太多了,说不定还得托运,花钱更多。”
“去吧,收拾东西。”陆梨阮拍拍靳树禾。
靳树禾瞥见琴女士不舍的目光,心里觉得十分愧疚,低着头进了屋子。
但是他得要梨阮既然陪着自己……
他再说不出第二遍:那我自己回去吧,梨阮姐不用管我……这种话。
他需要极了。
陆梨阮笑嘻嘻地把琴女士按在座位上:“我工作完不忙了再回来嘛~”
“知道了,那你俩注意安全,等到家了给我们发消息。”琴女士想通了,女儿工作忙点是好事儿,年轻的时候多赚钱,以后日子就好过。
买的是凌晨三点多的机票,靳树禾和陆梨阮十二点多出的门。
本来这个时间,长辈们都应该睡了,但今天却醒着送他们出了门。
“爸!回去吧!太冷了!”陆梨阮走在最前面。
靳树禾从陆爸手里接过他帮忙提下来的包。
“小禾……帮叔叔阿姨照顾着点儿你……姐姐。”陆爸用的还是“姐姐”,听起来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嗯,我知道了叔叔,我一定。”靳树禾毫不犹豫地保证。
半夜的北方城市,冷得透骨,脚下的残雪踩起来“咯吱,咯吱”的。
原本应该觉得冷的,心里也会是冷的。
但此刻靳树禾却很踏实,莫名有种安全感。
走在自己前面的梨阮姐,细细瘦瘦的,连笑起来眼睛都弧度,说话的声音都是柔柔的……
可她能保护自己。
靳树禾觉得自己真的还像个孩子,被她好好地保护着。
心中千万种情绪复杂纠缠,紧张痛苦,恐惧又愤怒……
但就是没有孤单。
从小陪伴着自己,早已习惯的孤单,不见了。
他快走两步,追上陆梨阮,握住她的手。
机场即使是半夜,也显得格外忙碌。
过了安检,找到登机口,陆梨阮才松了口气。
“这么多人着急回去啊。”
“可能……能在家呆时间长的人不多吧。”靳树禾看了看微信里的工作群。
昨天群里面还很热闹呢。
放假的晒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多幸福,没放假的则在群里面哀嚎,还有发红包抢红包的,可现在群里面却很安静。
靳树禾想,可能是因为自己。
虽然谁也不说,但大家都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吧?
靳树禾的猜测是对的。
在一二七又发案的时候,当天值夜班的陈明康第一个接到消息。
昨儿晚上片区那边太忙了,一到过年,那晚上的报警电话,简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这家亲戚打起来了,那家和邻居吵起来了……
他们帮着出了一个说是纵火的警,又出了个聚众械斗,回来的时候嗓子都喊哑了,衣服被烟熏得火燎撩的。
本来想着回休息室睡几个点儿再回家,结果刚躺下没几分钟,接警那边电话就转过来了。
陈明康听到案子细节的一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浮上心头,他抓着电话对那边追问。
“目前只有警员进行了初步勘察,再多的情况,得等着你们那边的鉴证组去看了。”
“好。”
陈明康没犹豫,分别给谢队和吴副队打了电话。
“不要先入为主。”
谢队在电话里对陈明康说:“我在路上了,马上到,给小夏打电话,让她带人过去。”
法医办的过年还是可以休息的,给夏法医打电话的时候,她也正在家里。
幸好她家就是本地的:“嗯,我联系看谁在蒲城,拿了工具箱就过去。”
吴祁东亲自带队,等进到案发现场时,看到夏法医正跟一旁的小法医说着什么,露出来的眉眼看着十分严肃。
“夏法医,有发现吗?”
看到吴祁东,夏法医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
“还没有具体的数据报告,但受害者身上的伤口……”
“你说,咱们之间沟通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吴祁东示意她先说。
“受害者身上的伤口,考虑和一二七案第一起案子中,受害者身上的伤痕,使用的凶器一致。”
随着夏法医的话音落下,吴祁东的脸色一下子就更难看了。
不知道是出于陈明康先打来的那个电话,还是多年来侦查员的一种莫名直觉。
从他踏进案发现场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还有……”
“你继续说。”吴祁东回过神。
“这次,凶手把凶器落在现场了,或者说,看起来是放在了现场。”
“凶器,留下了?”
“嗯。”
一二七案子前面五起,案发现场都没有留下凶器。
“吴副队,我不是专业痕检的,但我感觉……像是故意留下的。”夏法医说了自己的看法。
“进门的时候,受害者的尸体躺在客厅,而凶器,被摆在餐桌上面。”
“行,我知道了。”吴祁东对痕检点点头:“把凶器给夏法医,让她做个dna。”
受害者的死因是失血过多,因为身上有好几个开放性的刀口,出血量极其惊人,几乎半个客厅地面都是血红色,极其血腥暴力。
虽然这个场景,无论是陈明康还是吴祁东,都觉得……但毕竟还没有确切的可以并案的依据,仅仅因为现场的样子相似可不行。
重案组的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同时默契地,没有把这件事儿告诉靳树禾。
直到,夏法医那边出了报告,看到报告的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凶器上检测出陈年的血迹,做了dna分析比对后,确定是属于一二七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凶手用了十多年前,第一次作案时用的凶器,杀了这次的死者……
这其中的意味,就非常不乐观了,这个凶手这种方式,非常可能是对警方的挑衅。
告诉警方:我回来了。
直到确认可以并案后,吴祁东才打电话给靳树禾,告诉了他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