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梨阮一只手拿着手机,手电惨白的光对着垃圾桶内。
另一只手,拿着折叠刀刀尖儿剥开黑色的垃圾袋。
但看清楚的那一瞬间,陆梨阮眼前发花摇晃,然后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光线在颤抖,刀尖在颤抖……
那颤抖传到袋子上。
里面那颗猫头动了一下。
朝一边耷拉下去,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露出被切割的,仅仅剩下一层皮和身体相连的,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颈部横切面。
陆梨阮对解剖一无所知,但也能从那可怖的刀口看出来,切割的时候,用的并不是一把锋利的刀。
或者用的是一把小刀……
一下,一下,来回切割着,碰到骨头的时候,甚至是砍剁着,将这颗头,与身体分割开。
“yue——”
陆梨阮这次真的吐了。
胃袋里的东西翻搅,几乎是喷了出来,陆梨阮只堪堪来得及转头。
“yue ——”
这一下便不可收拾。
陆梨阮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才艰难止住。
可鼻腔里消散不去的,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夹杂的剧烈的腐臭味中,那股淡淡的,腥咸的味道,让陆梨阮还不断地干呕。
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陆梨阮几乎是从花坛上跌倒下来,腿上传来一阵擦蹭的疼痛。
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陆梨阮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最起码……先回家。
回到属于自己的封闭空间,或许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好像刚才吐完的一瞬间,脑子里骤然清醒。
那种清醒的感觉,陆梨阮形容不出来。
就好像……忽然被人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瞬时脱离出来。
一种麻痹感从脚,小腿往上蔓延,那种骤然拉满的恐惧感,让陆梨阮的手指尖儿都是麻的。
心里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又出现在这里?
陆梨阮从天黑的时候,便开始不安,除了不安于夜里会发生的事情,还不安于,脱离掌控感。
今天陆梨阮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去思考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用了好几个浏览器,去搜索与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相关的东西,可却一无所获。
这个世界平静正常的一如既往,而我却觉得它不正常。
我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所思考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到底我眼见的,我耳听到的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我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的?
我是正常的吗?
世界是正常的吗?
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正常的我,是正常的吗?
我……是不是疯了?
陆梨阮思考所有的问题,但所有的问题,又都无法思考,因为陆梨阮甚至都没有一个可以确定为真实的,为正确的东西为锚点,连她所有的思考……
都是空想。
最让陆梨阮觉得荒谬的,就是昨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
自己想一个荒唐的,可怖的偷窥狂,从猫眼偷窥,到跟踪偷窥,自己藏在花坛后,于无尽的潮热黑暗中,从叶片缝隙中执着的偷窥……
陆梨阮光是想想自己做出的举动,后背的汗毛都直竖,在青天白日的光明中,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陆梨阮告诉自己,今天不能再从猫眼往外看,更绝对不能出门。
假装不知道,完全不理会,因为自己在屋子里面,按照惯例来看,并不会发生什么。
但自己现在在这儿……
陆梨阮快要崩溃了!
她下午的时候,甚至为了保险,用黑色的记号笔,在白纸上写了大大的几个字:“不要出门!”
用胶带贴在了门口。
可根本没有用处……
陆梨阮甚至记不得,自己刚才有没有看那张纸,或许看了,但却完全读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但却开始越发融入这个世界了。
陆梨阮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边持续地干呕着。
干呕带来的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什么都是恍恍惚惚的。
陆梨阮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多大的声音,她抬起头时,前后两排,夹着这个院子的楼,还有一些窗户是亮着灯光的。
证明屋子里的人还没有睡。
但却没有一个人看院子里是怎么回事,在自己发出这么大的尖叫和呕吐声后……
就好像,他们处于两个时空中,他们听不到陆梨阮的声音。
陆梨阮觉得如果现在自己冲到哪个亮着灯的人家门口,伸手敲门,里面的人也不会听见,更不会给自己开门。
陆梨阮甚至完全不想试一试,她现在只想回家。
可是家里面,当天黑之后,还是原来的家里吗?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是安全的?
这种深渊一样的恐惧,给人无限的心理压力。
陆梨阮穿过路灯的光影。
一盏,两盏……
过了第四个路灯后,便能看到五单元的楼道口。
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沉默的,一动不动的……
“啊——”
陆梨阮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叫没叫出声音来。
她想后退,可脚下却完全不听使唤了。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几秒钟,又或许是……一分钟?
陆梨阮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前进着,朝那人影的方向……
陆梨阮已经看出来那是谁了。
是楼上的那个男人。
白衬衫,黑西装。
没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臂抬起,陆梨阮发现,他在看手腕上的表。
然后一切自体内奔涌的杂音都消失了,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陆梨阮来到了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与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对视。
他那双眼睛的颜色好像更加浅淡了,里面流转着星河一样的旋涡,像灰色的,又像银色的。
深邃的,静谧的……
温和的,令人放松的……
无限延伸的安静中,陆梨阮听见他的声音,像音效开到最高档般,似乎越过耳道,直接被自己脑袋里面接收那般。
他轻声说道:“十九分钟。”
“比昨天少了四分钟。”
……
陆梨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还是在受影响。”
陆梨阮听见他说了这么句,然后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眼睛中抽出来,那流转的银灰色星河,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不少。
不再那么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陆梨阮眨眨眼,看到他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
使他的气质一下子平庸下来。
“平庸”的意思,并不是指往常普通意义上的平庸,这人的脸也完全算不上“平庸”。
而是只一种感觉,类似陆梨阮白天时候看见他的,那种感觉。
“你……”
陆梨阮感觉自己胸口先如拉风箱那样,挤出几个字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做了什么?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你……是你杀了猫吗?”
——
陆梨阮根本不知道自己问了多少个问题、。
“嘘——”
“冷静一点。”
“好孩子……把刀给我。”
他的声音如流动的,丝滑的白巧克力那般柔顺。
他的话温柔的指令一般,进入陆梨阮的神经中枢后。
陆梨阮才骤然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捏着那把折叠刀。
因为紧张,大拇指甚至按在了刀刃上,划开的伤口流出的血痕,蔓延在刀身上。
陆梨阮看见血的瞬间,又条件反射地想要干呕。
可下一瞬,一只修长冰冷的手,遮挡在她眼睛前。
陆梨阮的脸小,那只手又很长,能完全遮住她的视线。
而此刻,陆梨阮却并没有因为被剥夺视力,而紧张起来。
反而,莫名放松了一些。
“好孩子……没事了,把手松开。”
随着他轻轻柔柔的声音。
陆梨阮感觉到,丝滑柔软的布料划过自己的手背,沿着自己的虎口抚上去……
不知道按了下什么地方,自己拇指指根处一酸,刀掉到对方的手里。
“没事了……放松些,别怕,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陆梨阮感觉对方那只带着手套的手,安抚地拍着自己的手腕儿……
这几天陆梨阮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好像自己是一张褶皱的纸,被人展开抚平那样放松舒展……
“是你,杀了猫吗?袋子里的猫……”
陆梨阮坚持地问了自己还能想起来的问题。
在感受到对方叹气时,胸膛的起伏时,陆梨阮才发觉,自己现在正靠在男人的身上。
“我没有杀猫。”他回答了陆梨阮。
陆梨阮只觉得脑子里面轰鸣一瞬,然后便彻底陷入了安静中。
什么也不知道。
男人看着失去意识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儿。
重重地叹了口气。
抬手,把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取下来,放进西装的口袋里。
细细的指尖儿揉了揉太阳穴,又抬手看了看时间。
凌晨零点十三分。
“又延长了啊……”他看着路灯的光晕,自言自语了一句。
伸手环上陆梨阮的腰,轻松一抬,把人扛在肩上。
往五单元楼道里走去。
感应灯亮起,墙上斑驳的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更多了,集中在男人膝盖往下的位置。
整个走廊都充斥着腥咸的味道。
“哒——哒——哒——”
如果陆梨阮还有意识,就会发现,男人的脚步,和平时他自己走路时的频率,完全相同,并没有因为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有任何的迟缓。
他抱着陆梨阮,就像抱了一张纸片儿一样。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从走过的楼层传来。
男人头也没回,没听见一样,继续向上。
走到五楼陆梨阮门口时,他竟然还能单只胳膊,向上颠了颠陆梨阮,听到她右边口袋里,钥匙和手机碰撞发出的声音。
然后修长的食指,滑进口袋里,勾住钥匙环,扯出来塞进钥匙孔里。
“咔哒——”
门开了。
——
陆梨阮再次恢复直觉,睁开眼睛,下意识去摸手机,却发现,枕头边儿上什么都没有。
猛地,像弹簧一样,直挺挺坐了起来!
她虽然一到晚上,便会行动思维不受控制,但并不是失去记忆,第二天早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楼上那个男人等在门口,他说的奇怪的话,他那双像星河一样深邃流转的眼睛。
靠!
不对!
我怎么回来的啊?
陆梨阮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门,发现客厅安安静静,毫无奇怪的变化。
陆梨阮瞄到自己的手机和钥匙放在桌子上。
走过去,陆梨阮看到下面还压了张纸条。
字迹清晰,风骨飘逸。
写了个电话号码。
然后下面是:
我先去上班了,你想问的事情,我回来会和你解释,我的手机号就是我的微信号。
下面令起了一行:
你腿上有伤,有什么想买的东西,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都可以,不要点外卖,如果一定要点,点配送范围两公里以内的。
你门口的垃圾,昨天晚上我下楼时带走了。
……
好啰嗦的一张纸条。
外面天光大亮,陆梨阮也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了,再加上,自己疑惑的事情,终于有人知道了,陆梨阮长舒了口气。
按照电话号码搜索微信:
aaa桐城地推002
陆梨阮:……
不是吧?
真是推销员啊?
对面通过得很快。
“醒了?”
“伤怎么样?”
对方率先发来了消息。
陆梨阮这才注意到,自己腿上的伤,和手上被割出来的刀伤,已经被处理好了。
腿上绑了纱布,手上也贴了创可贴。
“好多了,你帮我处理的吗?谢谢。”
“需要我买什么东西回去,列个清单给我,我大概下午五点前会回去。”
从他文字中,就能感觉到他温和细致,又很严谨。
陆梨阮也没和他客气,毕竟自己现在什么也不清楚。
“为什么不能点外卖啊?”陆梨阮询问。
对方沉默了半分钟:“我回去再和你讲吧。”
陆梨阮发了想买的东西,又发了五十块钱的红包。
对方没有收。
“不用了,这几天你应该被我吓到了,我来付吧。”
不是……大哥,你知道自己吓人啊?
你故意的啊?
陆梨阮已经没脾气了。
因为心里有些底了,陆梨阮下午又睡了一大觉,四点多睁开眼睛时,疲惫感消除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对方发来消息:“我回来了,你来我这里吧。”
担心陆梨阮忧心,对方很体贴地又发了一句:“这个时间外面不会有问题,需要我下去接你吗?”
陆梨阮深吸了一口气,回道:“不用了,我马上上去。”
拿上钥匙,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