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姜异在东魔域关的王府别院设宴隆重款待了庞宣,糜青青只是坐了一会儿,便退回后堂了。
庞宣姿态放得极低,对糜青青这个外室也丝毫没有轻视的意思,一口一个糜主叫着,对着姜异更是连连举杯敬酒。
对于庞宣这位禁宫总管,姜异的印象还可以,对于将敬酒自是来者不拒。
第二日庞宣离去时,姜异更是亲自将他送到了魔域关外。
随着庞宣的离去,一则消息也飞速在魔域关传开:自此以后,毅亲王姜异,将正式秉承祖训,驻守西疆,而且是世代永镇西疆。
魔域关内到处是一片喜悦气氛,这两月来,姜异虽然一直待在崆峒山上,但其定下的施政方针已经彻底贯彻下去。
虽然暗地里也经历了一场血腥清洗,但对魔域关内的大部分军籍边民来说,还是非常宽厚的。
加上如今魔域关已经变成了宜居的塞外江南,所有人都不用再为生活用水卑躬屈膝,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见姜异的到来。
所以仅隔两月时间,姜异便在西疆树立起了绝对威望,获得了整个西疆军籍边民的认可。
而在这两月间,不少已经搬离西疆的军籍边民重新回来了西疆魔域关。甚至包括许多从祖上便已经迁离此地的军籍边民,也重新搬了回来。
他们因为西疆军籍的身份,虽然老早就迁离了西疆,但军籍的身份却是世代继承。
大离皇朝对着这些逃离西疆的军户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甚至默许他们离开,但是却不会给予他们任何保护。
这些出身西疆的军户,不论转下多丰厚的身家,永远都低人一等,甚至只要当权者愿意,很轻易便能剥夺他们的家产。
两千多年来,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不少从西疆迁离的军户成了富甲一方的富豪,但仅仅因为得罪了某名权贵,或被当权者盯上了,便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就更默许他们离开西疆一样,大离皇朝对此同样保持了沉默。
所以那些离开西疆的军户,即使已经传承了数代,依旧活在战战兢兢中,将超过半数的家财用来打点当权者,好为自己家族找一个保护伞。
卑微如蝼蚁,这便是西疆军户的在外生活。
后来,这些出身西疆的军户开始抱团,慢慢在大离皇朝各地形成了自己的聚集地,虽然得到了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却也把自己限定在某个圈子内。
而且对于真正的掌权者来说,这就跟纸糊的篱笆一样,只要他们愿意,覆手可灭。
早在姜异来西疆之前,便有不少外迁的军户陆陆续续搬回了西疆。毕竟在外一样是低贱如奴,甚至还不如在西疆苟延残喘活着,这里终究是他们的祖地。
在姜异正式入主西疆的这两个月,则是演变成了一场回迁狂潮。
送走庞宣后,姜异站在东魔域关城楼上,看着已经风沙渐小关内荒原,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拖家带口、大包小包的回迁军户随处可见。
“这两个月回来了多少军户?”姜异问道。
侍立在旁边的丁任低身回道:“回王爷,三十万人应该有了。”
姜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等消息彻底传开,会有越来越多的西疆军户回迁。”林亦之在旁插话道。
“当年大离皇族镇守时,西疆虽然人口凋零,但怎么着几百万人口也有了,后来大部分都离开了西疆,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人口怎么也得有上千万了吧。”
听到姜异的话,林亦之接口道:“千万肯定不止,但恐怕回不来这么多。”
姜异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说弹丸之地的西疆能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口,单说大离皇朝方面便不会让这么多的军户重新回到西疆祖地。
在不少人看来,现在的西疆魔域关虽然成了气候适宜的宜居之地,但限于地域面积,根本就养不活太多人口,两三百万便已经达到了极限。
在昨夜酒宴上,庞宣非常隐晦地透漏了一丝口风。
大离皇朝承认姜异在西疆的身份,但路途太遥远,供养不了太多人口,每年只能提供三百万人的食用口粮。
庞宣点到即止,并没有在多说什么。
姜异也没有傻到说多出那部分人口的口粮他自己想办法筹集,因为这是大离皇朝,确切的说是自己那位皇祖父设下的红线:
西疆的总人口决不允许超过三百万!
在这件事上,叶昕嵋为首的一部分势力肯定也在推波助澜,三百万人口,除去老幼妇孺及必要的青壮劳力,能拉起多少军队?
相当有限,数十万万已经是极限。
而数十万大军看上去不少,但也仅够防御魔域关的,兵峰根本就出不了魔域关一步。
“他们这是要釜底抽薪啊……”姜异说了一句,旁边的林亦之和丁任都没有接话。
他们都明白,大离皇都这是想将自家王爷永远困在西疆魔域关这个弹丸之地。
凭借这三百万人口,短时间内,在这西疆这个四战之地,很难有大的作为,只能固收魔域关。
除非西疆能够恢复建朝之初的勇武之风,所有军户战时上马为兵,闲时下马为民,但这勇武之风可不是说恢复就恢复的。
而且大离皇都方面恐怕会想方设法的阻挠,毕竟当初西疆【烈风铁骑】的声威太盛了。
跟随大离的开国先祖南征北战,战功彪炳,强悍无比,大离皇朝建立后,处于各种原因,将这支烈风铁骑安置到了西疆,甚至煞费苦心地设置了军籍制度。
就是为了将这支桀骜不驯的烈风铁骑永远禁锢在西疆魔域关。
为此甚至出台各种政策限制烈风铁骑,但就是这样,在建朝之初,【烈风铁骑】一度将大离皇朝的领土向西扩充了上万公里。
也是在那时,象征着西疆军户荣耀的大离王旗正式确立了自己在西疆的无上地位。
后来随着驻守西疆的皇族一代一代的更迭,烈风铁骑慢慢衰弱,最后直接被边陲异族重新赶回了魔域关。
等到了镇守西疆的那支皇族彻底消亡后,大离皇族背弃了“皇族守国门”的誓言,失信于天下。
烈风铁骑也彻底衰落,直至最后烟消云散,成为了一个遥远的传说。
但在西疆军户边民的骨子里,一直保留着这个曾经的荣耀,所以不少人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即使已经迁离的,也是世代不忘自己的军户身份。
因为他们也渴望着有朝一日重现先祖荣耀,重新恢复【烈风铁骑】的金戈铁马的铮铮铁骨。
所以当姜异带着大离王旗出现在西疆时,才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让无数军户边民热泪盈眶。
姜异能这么顺利的入主魔域关,大离王旗这面战旗,功不可没。
但同样,许多人也在默默看着姜异,在西疆,大离王旗承载着军户边民先祖的荣无尽耀,有着非凡的象征意义。
大离王旗的主人,自然不能是平庸之辈。他需要能承担起西疆金戈铁马的荣耀,要重新带领他们重现先祖之风。
姜异自然不会拒绝,而且他也有这个信心,西疆将是他的根基之地,西魔域关外的辽阔草原,必将成为他的牧马场。
“王爷,要不要派人提前筹备些粮食?”丁任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了,想必大离皇都那边已经开始管控各个商行运粮前来西疆,提前筹备也筹备不了多少,徒惹大离皇都不满,得不偿失。”姜异摇头道。
“要不从关外倒腾些?”旁边的姜源不甘心的插话道。
姜异忍不住笑骂道:“看你没出息的样儿,放心,不会让你饿肚子。”
姜源咧嘴笑笑,他真是被以前过得忍饥受饿的日子吓怕了。
“如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吧,当务之急是在西疆彻底站稳脚跟。”姜异低声道,接着转过身,看着西魔域关的方向,轻声呢喃道:
“本王的目标可不是在关内,而是在关外!”
接着想起什么,问道:“确定那人的身份没有?”
丁任上前一步,低声道:“找着了,现在就在东魔域关下的城镇中。”
“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自从确定身份后,属下便没有派人监视他,只是派人在出入城镇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丁任回道。
姜异点了点头,道:“走吧,一起去会会这位千面人,一日不拿下西疆走廊,本王寝食难安。”
与此同时,已经远离魔域关的庞宣,似乎是体乏了,像一个商队买了辆马车,接着便钻了进去。
莽荒大陆虽然尚武,但许多武者出行时都喜欢乘坐一辆马车,所以庞宣的行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等庞宣进了马车,却见马车内早已做着一位面目枯蒿的老者,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皱纹,有的地方甚至达到了半指深。
尤其上眼皮,从眼角斜耷拉下来,就像坠着两个肉囊一样。
“见过老祖。”
一进马车,庞宣便恭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
枯蒿老者轻轻说了句,接着便不再出声,只留下庞宣小心翼翼的侯在那里。
老者仿佛睡着了,盘坐在那李没有一丝动静,甚至还发出低微的鼾声。庞宣一步动不动地等在那里,不敢有丝毫不满情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枯蒿老者眼角耷拉的眼皮动了动,仿佛醒了过来。
“唉,年纪大了,动不动就犯困,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庞宣想说什么,枯蒿老者却没有给他机会,出声道:“你回去转告皇主,对于那四位文宗府祖师,任何一位,咱家都无必杀的把握。”
庞宣闻言一愣,眼前这位枯蒿老者可是大离禁宫资历最老的大太监,人称“槐花老祖”,传言其侍奉过三代皇主,一身修为更是登峰造极,达到了人类武道的极限。
哪怕是莫如海,在对方面前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祖。
“那死人刚刚觉醒文宗大道就这么强?连老祖都……”
枯蒿老者抬眼看了庞宣一眼,眼睛只有一条缝,看上去也浑浊无比,庞宣却是不敢直视,低下了眼帘。
“你不懂……文宗府四祖应运而生,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你不妨回去转告皇主,文宗崛起之势已经势不可挡,除非想让西疆真的变成文宗圣地,不然好好善待读书人吧。”
庞宣垂首老老实实听着,这是也终于感觉出了不对劲,小心抬头问道:“老祖不回皇都了?”
枯蒿老者重新垂下眼帘,低声道:“咱家已经没有几年活头了,在禁宫呆了一辈子,余下这几年想好好逛逛。”
庞宣面露为难之色,道:“皇主怕是会……”
“放心吧,咱家服侍的第一位皇主曾给咱家下过批语,咱家一生会服侍三代皇主,如今已完成使命,皇主不会介意的。”
庞宣犹豫一番,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开口问道:“不知老祖觉如何看毅亲王?”
槐花老祖知道这话是替大离皇主问得,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道:“咱家看不透……”
庞宣有些失望,这话他无法回去与皇主交差,毕竟眼前这位禁宫老祖擅长望人之术,这也是皇主派对方前来的目的之一。
“不过比其余皇子皇孙可是强多了。”
听到槐花老祖紧跟的这句,庞宣眼皮跳了一下,这句话传出去怕是要引起一场大风波了。
庞宣还想问什么,槐花老祖已经传出一阵鼾声。
看着明显精神不济的槐花老祖,庞宣心里伤感无比,对方一直待他如子侄,对他有大恩,他也一直将对方当成自己的至亲长辈。
原本还想着百年之后养老送终的,但这一别怕是没机会了。
再次轻轻俯身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擦了擦眼角,庞宣便向马车外退去。
庞宣退出去后,那辆马车自顾掉头向魔域关的方向走去,闭着眼睛的槐花老祖缓缓睁开眼睛,叹声道:
“唉,痴儿……你可知道,当年先皇给咱家批语并不是服侍三皇而终,而是三皇一帝……”
“只是咱家真没几年活头了……这所谓‘一帝’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