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秋香修心未泯不拾秋波
作者:山那边边   东北往事最新章节     
    “咕……咕……”赵老太往院子里边撒着玉米边唤着鸡,几只鸡飞奔过来争抢着食吃;那条小黑狗偎在她腿上,她动一步它跟着动一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赵老太不高兴的抬脚轻轻踢一下狗,“你这熊狗到是在门口望着去,老跟着俺做么?滚一边子去!”
    “这狗真懒,不知道看家就知道跟奶奶玩”大妮抱着二妮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不懒?一天到晚没看你干啥,娘的!”赵老太说,言语中偏袒着黑狗,其实她骨子里透着对这只狗的疼爱,原因还在死去的大黑身上,从小黑身上她又看到了大黑的影子。她和邻居说过一句话,“家里余粮多喂狗,人情哪有狗长久!”可见她对狗的认可和偏爱。
    “奶,俺长大了能养你老,狗行吗?它就会吃。”大妮不服气地道。
    “等你长大了?奶奶怕是早上阎王爷那儿去报到去了!”赵老太笑呵呵说,又问大妮,“妮,你叔呢?”
    大妮回答:“俺叔出去了,上地了吧。”
    “啧……短了一句话,忘了告诉你叔去接回大壮了,娘的,你叔是怕孩子在家乱他,熊玩样,他就知道躲清闲……”赵老太正说着,小黑竖起耳朵冲院门口叫了两声,她回头看,“谁来了?有人吗?这熊狗又瞎叫唤啥!”
    她的话音未落,秋香一身妮姑服、光着头身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怀里抱着大壮进了院。赵老太眯着眼睛看,大妮二妮也愣愣地看着进院的人。
    “这是谁呀?”赵老太的眼晴花了看不清来人是谁。
    大妮认出了秋香,高兴地嚷道:“奶,是秋香姑姑!俺秋香姑姑来了!”
    秋香冲赵老太微微一笑:“大娘,在家呢。我把大壮送回来了。”
    “是秋香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哎呀,真是怪你想你的!”赵老太脸上笑开了花,“快着点,快进屋。”
    “大壮睡了,我先把他放屋去。”秋香进屋把大壮放到炕上,拉过被子为大壮盖上肚子,抹着自已头上的汗水,“这天热死人了。”
    赵老太跟进屋来:“可不是热死人么,在家里啥都不干热得都受不了……你咋自已抱回来了?大牛呢?大牛没去接孩子?”
    秋香一愣:“他去了?他什么时候去的?我没看见他!”
    赵老太也叫不准天牛去了没有:“俺也说不准,他走时也没吭声……对了,秋香你吃早饭没有?没吃俺这就给你做去。”
    “我不饿,大娘你不用忙,我就是有点渴,有水吗?”秋香问。
    “哟,没开水了,你等一下俺这就去烧。”赵老太要去厨房。
    秋香拉住她:“不用烧水,我喝凉水就行。”她独自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一口气喝了个够。
    “你喝凉水行吗?别喝坏了肚子。”赵老太在院里说,接着咳嗽起来。
    “没事,我没那么娇贵。”秋香擦着流进脖子里水,“大娘,你咳嗽还没好?”
    “好多了,不是大牛去庙里求来了咒水,俺现在还下不来炕呢。头两天咳嗽的厉害,都喘不过气来。”赵老太在石桌旁坐下冲大妮说,“妮,去屋里把桌上装水的碗端来,那个水就治奶奶的咳嗽,可管用了。”
    大妮放下二妮跑着去屋里端来水碗交给奶奶,她则歪着小脑袋认真端详起秋香来。
    “看什么呢?”秋香以为自已脸上沾了东西,用手摸摸,“看什么?”
    “呵呵……”大妮笑,“姑姑的头发哪儿去了?咋成了秃子!”
    “嘿,别瞎说。”赵老太喝住大妮,“你秋香姑姑现在是出家人,出家人都不留头发,叫什么秃子?难听!”
    秋香情不自禁的摸摸秃头:“哟,早晨走得急忘记了带帽子。”
    赵老太看着她的一身打扮,笑着说:“还别说,你穿上这身衣服还怪好看哩!就是,女人不留头发看着别扭。”
    秋香的脸慢慢阴了下来,赵老太的话说到了她的痛处,她已经被逐出庙门,和这身妮姑服就要诀别了,她非常痛心,也非常失落,她在想如何向赵老太表白呢?说被庙里撵出来了好说不好听,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以为她做错了什么事,不然弘法度众生的庙宇怎么会不容她……
    “大娘,我有点累了,我去哪个屋躺一会儿?”秋香问。她也确实累了,一夜没睡,又走了二三十里的山路,这会儿她迷迷呼呼眼睛都眼不开了。
    “哦,去大妮她们那屋吧,她娘走了那屋一直没人住。”赵老太领着秋香来到西屋,“看你两只眼睛都红了,昨晚让孩子闹的没睡好吧?”她爬上炕扫扫上面的灰尘,又把褥子铺好,“快上炕睡一会儿吧,吃饭时俺叫你。”
    “昨晚大壮睡的挺好的,没闹人,是我,不知怎么搞的失眠了。”秋香敷衍着上炕躲下。
    赵老太拉过一床干净被子给秋香盖好:“这个被子刚洗了……屋里有点反湿——凉森。睡吧,抱着孩子走这么远的路……”她出屋掩上门,冲院里的大妮小声说,“别出动静了,你姑姑睡了。”
    秋香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拿下去,双手枕在头下,眼神望着屋顶的房梁出神,她的大脑开始过虑发生的一切,在反思自已做错了什么?庙里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她还在为这个问题纠结。只因为抱着大壮扰了会场就被逐出庙门,外人听来谁会相信?人们一定会认为庙里的人太不尽人情了!她不想因为自已给佛门带来任何不良的影响,她苦思冥想着一个两全其美的理由:自已不愿意出家才还俗?自已得了传染病?不行,说自已要求还俗证明自已意志薄弱,对佛法没有笃信又犯了口业;要说自已得了传染病,人们又会对她敬而远之。她没有想出合适的言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卖豆腐,秋香想起这个顺口溜,她也猛然想起北城的庙宇——极乐庵!那里香火很旺盛,在红梦楼时她和姐妹们去拜过一回,那时她还无知,不知庙里是干什么的,只觉得森严可怖……极乐庵能收留她吗?很快她否定这个想法,北城是她的痛心地,触景生情她受不了,一但人们知道她是窑姐出身又会怎么看?!她的脑袋开始疼了,疼得厉害,她想大叫,却不敢叫出声,她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呜呜哭起来。她哭自已的命运,哭自已的遭遇,哭自已无立锥之地……
    这天天牛去了乡里和生子喝酒天黑后才回来,一进门赵老太见他摇摇晃晃,不高兴了:“你放着活不干,又跑到哪里去胡喝去了?”
    天牛嘿嘿笑着,尽量控制着身体不动却做不到:“娘,俺没喝多,俺去找生子,生子非拉俺去喝酒,嘿嘿……”
    “瞧你这点出息,见了酒就没命!家家不管,孩子孩子不去接,还让人家给你送回来……”赵老太数落着儿子。
    “大壮送回来了!秋香给送回的?”天牛有了精神头,酒马上醒了一半,“她回去了?”
    “天都晚了没人送她她咋回去!”赵老太摸摸睡在炕上大壮的额头,“咋出这么多汗!”拿起扇子为大壮扇风,“秋香在西屋呢,可能睡下了。”见天牛转身要去她喊住他,“你干啥去?人家睡了你莫过去,你喝这个熊样!”
    “俺,没喝多,俺过去看看她。”天牛硬着舌头。
    “你看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再说人家现在是出家人,你莫过去,快回屋睡觉去吧。”
    天牛‘嗯嗯’应着,来到厨房喝了一气凉水,回到自已屋里点上油灯,上炕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摇晃着身子出了屋。他酒喝多了烧得胃难受,他想找个凉快地方坐坐,更想找个人吐吐一肚子的闹心话。他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来到西屋门前轻轻推门,门从里边划上了,他趴在门上听听,里面没有动静。他自言自语:“睡着了……”正要离开忽听得屋里有抽泣声,他一惊又趴在门上细听,这回他清晰的听到了秋香的哭声,断断续续,凄婉悲凉。
    “秋香你咋了?是你在哭吗?你开一下门。”天牛小声道,秋香不应声,哭泣声也停了。“秋香你开一下门,俺有话对你说。”天牛轻轻敲门,他怕母亲听见。
    “我没事,你去睡吧。”秋香说了一句话,再也不出声了。
    “你开一下门吧,俺和你说两句话就走,你开门吧,一会儿俺娘听着了又得骂俺,你快点着把门打开。”天牛站在门外不走,一边敲门一边哀求着。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秋香坚持不开门,天牛执拗不走,过了好长时间秋香还是下地打开了门,“你不去睡觉过来干什么!我都睡下了。”
    天牛借着月光看着秋香的脸:“你哭了?你为啥哭?谁怎么的你了?!你告诉俺,俺去找他!”
    “没事,我没事,我都说了没事了,你快回去睡觉吧。”秋香表现出不耐烦。
    “不行,你要不说俺不走。俺不能看着你受委屈不管。”
    “我没事——”秋香声音大起来,赵老太的咳嗽声随之响起,她赶紧压住声音,“我没事,就是有事你也管不了,快回屋睡觉去吧。”
    天牛推开她进了屋,从衣兜里摸出火柴点着窗台上的油灯,坐到炕头上看着秋香哭得红肿的眼睛:“秋香,你一定有事,没事咋成这样!有啥事你就和俺说,天塌下来有俺呢,你怕个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秋香含泪看着他,她努力想把眼泪压回去,却忍不住泪如雨下水了:“我的事你管不了……”她没有控制住自已情绪,把发生的事都倾倒了出来。
    天牛的酒全醒了,从炕上跳到地下:“她们凭啥撵你?不行,明天俺去找她们,不行俺就找俺舅,问问他到是咋回事,还没王法了呢!”
    “庙里论什么王法?那是论佛法的地方!你别去了,我还不相信了,天底下庙也不就他们一家,普照庵不要我我上别的庙去,我就不信没有地方出家。”秋香来了倔强劲头。
    天牛进了秋香的屋赵老太听到了,本来她是想过去干涉的,又一想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做事会有分寸的。做为母亲的她何尝不想让儿子有个家庭,大壮有个娘照顾!而且秋香是最好的人选,她没有出面正是她希望看到另一个结局。
    秋香的境遇把天牛气坏了,嚷着天亮就去地藏寺找秃子舅讨说法。可一觉醒来他的心思全变了,他如今这样想,秋香能还俗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慧子走了秋香又回到他身边,这岂不是老天爷对他的关爱!他是不该辜负的……
    吃过早饭他还是装模做样说去上庙,半路上他就折返到乡里,找生子拿主意去了。
    “什么?秋香还俗了!为啥?”生子大感意外,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你小子不是开玩笑吧?!”
    “俺和你能开玩笑么。昨儿晚上俺从你这回去听见她在屋里哭得稀哩哗啦……”天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生子摸着自已额头,半天开口说话:“可能是你舅舅有意把他按排回来的吧……”
    天牛脖子一梗:“不可能!俺舅那大公无私的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就怪了事了……”生子想了想,“还俗就还俗吧,那儿还不能吃饭!关键是你得想办法把她留住,你现在带个孩子身体又不好想再找个媳妇,不易啊……”
    天牛不愿听这句话,认为生子是小瞧他,不服气地:“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有的是!”他拿出烟抽,“就是……万一慧子回来了咋办?”天牛说出了他考虑半宿的问题,“慧子一但回来秋香怎么办?这个家可就乱了套了!”
    “你啥脑袋!慧子还能回来?你做梦吧!中国遣送了那么多日本人,有让他们回来的意思还遣送干啥?!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你死了这条心吧!朝鲜战争打的很激烈,不知要打到哪一年。小日本现在是美国的傀儡,你就想吧——”
    天牛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你说慧子傻不傻,她走时还说回家看看就回来呢……都怪俺,没发现她怀着孩子,没拦住她……”他又伤心难过了。
    “行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日本娘们有啥好?话都说不清楚。你记住共产党和那些帝国主义国家永远是势不两立的,你想她回来还有可能么?算球的吧,和秋香好好过日子吧。”生子说。
    “嗨,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秋香还想着去别的庙出家,根本没想跟俺过日子……”天牛苦恼地道。
    “别前怕狼后怕虎的,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还想嫁个县长啊!”生子笑着说。
    天牛脸色骤变:“你咋知道的?”
    “你家还能有保密事?秀芬嫂子早就和我说过她的事。”生子拍拍天牛,“她狗肚子装不了二俩香油的主,你还不知道。”
    “这熊娘们!”天牛很生气又没办法,“这事千万不能和外人说!”他嘱咐生子。
    生子哈哈笑道:“看你这点心眼!俺是谁呀?俺吃饱了撑的!该干啥干啥去吧,人哪,都是到啥时候说啥话,你要感觉她人好你就好好待人家,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这时有人进屋两人止住话。生子说:“你庄的庄稼长的不错吧?”
    天牛看看来人,又看看生子,半天才反应过来生子的意思,忙接话:“不错,高梁长得真高啊……”
    天牛回来和秋香说秃子舅闭关了谁也不见,让她别急从长计意。为了稳住秋香他又骗她说过几天去邻近县城,看看那里的庙收不收出家人。秋香竟也信了,耐下心来等待他的好消息。人是为希望活着的,秋香在寻找希望,天牛也在寻找,只是他们想法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