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宫来了人,问起这位无垢小公子的近况,不知——”守拙规规矩矩立在屋檐下,对着立在长廊下丰神俊朗的寻镜说。
“你去跟来人说,无垢公子已然醒过来,但因为病情太重,可能需要在谷中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放心让他们把他接回去!现在,他莫说是回飞花宫,便连是下地走动,都还有等些时日才成!飞花宫离我们医谷也不算近,万一路上折腾来折腾去,反而加重了病情,就更不好了!”
无垢在屋内听寻镜这样跟外头的人这样搭话,知道定然是与墨来寻他,心头一酸,眼中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也不想让外人看见,就想着偷偷把眼泪擦掉,谁知昏睡多日,中途只靠着寻镜每天给他渡灵力,间或在他唇齿之间强行涂灌些灵药仙丹,米水却是一滴一点未进过,是以,他竟然于此时连抬腕的力气都是没有的。
寻镜打发了守拙之后,一进来就是看到他泪盈于睫,痛楚凄然的神情,心下大恸。几步上前,扶住他道:“你是不是听到外头来人说,飞花宫,你想家了?你别急,等你好了,我便会及时将你送回飞花宫去!身子要紧!你的一颗心,原本就百孔千疮,我可是花了许多功夫,心血,才将你的那颗七零八落,碎如齑粉的心缝合起来的,你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我这天下第一医国圣手的美名就要栽到你的身上了!”寻镜说着,去那铜盆里绞了温热的帕子来,替他擦脸,“你要什么,只管同我说,不必起身,你睡了这许多日子,没有进食过东西,此刻是气力最不济的时候。”无垢闭了闭眼,他并不想活。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国医圣手,真是多此一举,为何?为何要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知你不想活,一心求死!否则,你不会这么久才醒过来!”寻镜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一眼就意会到了,再联想起之前明明他的心脉已被大致修复缝合,他却不肯苏醒过来,心知他定是遭遇过十分心碎之事,“我虽不知你经历过什么,但人活一世,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你为何如此轻言舍弃!再说,如今,你这条命已不归你了,它是我的了!所以,除非我允许,你不可轻易放弃,更不可寻死!你可听到了?”
寻镜说着,去案几上拿了一个玉瓷小碗,里面盛了小半碗药膳,他把药膳端到无垢身前,自己侧身坐在他身侧:“张口!我喂你吃些药膳!能吃才有力气,才好得快些!你——听话!”
无垢本不想听他的话,但看他一脸真诚,刚才那番话,又令他心有所感,也不知怎地,就真的乖乖地张口吃了下去。
……
恹月无垢的梦魇里:到处是杀戮,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哀嚎,到处是血流成河,这是在哪里?四顾苍茫的他小小一只,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人还用手蒙住他的双眼,奈何还要不时腾出手来去还击那向他们袭来的贼人!这是哪里?这是何时的事?他是谁?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美妇人为何眼那般凄婉看向自己这边?他不要看这些!他害怕!
下一个场景里,他被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来到一座高高的山上,那里有一个高高的宫宇,一只纤细柔美的手伸过来,拉起小小的他的手问:“你打哪来?手怎么这么凉?从今后,你便跟我在一起处吧!不要害怕!打今儿起,有我护着你!”
打今儿起,有我护着你!是了,是了!他忆起来了,那一年,他只得六岁左右,家国倾颓,父母双亡,那个叫作拓达罕的美少年,有着世上最好看的青绿眼瞳的男子,一路带他逃亡直至精疲力竭,直到后来……他不记得中间的事情了,到他再醒来时,是被一个人抱着上了飞花宫所在的栖梧山。他那时喉头是甜的,鼻间全是自己的血腥味,心口是生疼生疼的,隐隐约约听人交谈道:“这个孩子,只怕是救不回了!”然后又是漫长的昏睡,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日,待他再度睁开眼来时,已是这一年的秋末了,而分明,他上山时,春山杜鹃才刚刚唱歌来着。后来,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被当成小哑巴对待,所有人都弯腰下来,与他打手语,或在纸上画画给他看,其中画得最好看的便是那个总是笑吟吟,眉眼弯弯的小宫主——她是与墨!
与墨!与墨!在梦中,念及这名字,无垢的心便仍是象再度裂开来,生疼生疼的,比起那一年他在儿时被人追杀时用极残暴的力度将他整颗心撕开来时更甚!那个明明说好,要护他一生一世周全的全世界最温柔的女子,那个他曾经以为,是这世上唯一不会负他不会伤他不会遗弃他最美好的女子,却原来,说变就变卦,说舍却自己就能够舍却!早知如此,那么前面那些年,何必那样对待自己!莫不是,自己苟延残喘,以药为食,一年四季里头有无数个苦寒之夜所受的噬心之痛,只为,要这十年的回忆?早知如此,何不让他,死在那未曾与她相遇的十年前?
“你究竟是梦到了什么?才会这般痛楚?”寻镜微蹙着眉,看着脸色苍白,一头冰凉的冷汗,在梦境里也能小声啜泣着流下伤心泪水的无垢,百思不得其解。他之前就曾悄悄检查过无垢的声带,发现并没有受损,不至于出不了声。除去身体的原因,那他说不出话,开不了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他不想说话,就象他之前许多天不肯醒来是一样的。作为医者,寻镜当然知道这不是强求能来的,只能待时日长久,他只能医身,无法医心,心病,还得那系铃人之人去解。那么,这神仙一般貌美如花的男子,他的系铃人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