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岫烟宫的人都知道与墨一直惦记着恹月无垢,派去医谷送信的人前几天就回来说,医谷谷主已经准备好动身前来栖梧山参加与墨的婚礼,而且少宫主写的家书也递到了镜湖居,当时医谷谷主就说,很有可能会将已将养了数月的无垢带回来飞花宫。所以瑞儿一听到正殿中宫人传话说医谷来人了,而且无垢公子的马车也已然驶往雪园方向,就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过来报与与墨知道。她虽然年纪小,但常听这位少宫主念叨无垢公子,想来那位公子是位对少宫主来说极重要的人,这些天她进进出出跟那些宫婢们一起为与墨的大婚打点各种的装饰和物件,与墨常见她,对她格外和气,又嘱她几次三番去到雪园帮忙照看着平日里头无垢亲自打理的那些用来制药酿酒的植萃,是以,她越发地手脚伶俐,不想负了少宫主对她的器重之心。
与墨将正在梳头发的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放,提着裙摆就往外头走。
“你去哪?”迎头她碰到了母亲冰儿。
冰儿算准了她的性格,她一定会去雪园见无垢。
她也没想拦住她,但有些话,她势必要同这心大的孩子说清楚。
“我知道你许久没见他,定然想念得紧,但你呆会儿见了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你给我记着,南宫令,才是你的未来夫婿!与墨,你是飞花宫的接班人,你,莫要忘了!”冰儿不紧不慢,不怒自威地说。
“我记下了,母亲!”与墨低头应道,让瑞儿提着灯笼同她一道去往雪园。其时天色虽晚,但未到就寝时分,雪园却意外地除了园门角上孤零零地挂着一盏应急的照明灯笼,居然整个园子都是漆黑一片,与墨让瑞儿上前去拍门,过了好久,紫燕才来开门。
“无垢这么早就睡了么?怎么你这么久才来开门?”与墨一边问一边就提着裙摆往园子里头走。紫燕只是跟在她身后,不接话。“哎我说你这丫头——!”与墨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想摆脸色给她看,说到底,她心里是知道紫燕的忠心以及对她二人的情谊的。她顾不得去理论,径直就往无垢的卧房走去。屋子里一片漆黑,与墨让瑞儿将灯笼拿进来,又让紫燕去点多几盏灯:“他打小就怕黑,你不知道吗?亏你还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与墨一边唠叨着,一边却吸了吸鼻子道:“奇怪!这屋子里怎么会有曼陀罗的香味?”她知道无垢虽然喜欢制酒调香,但他的身子是碰不得酒的,这早在十余年前迟迟归就刻意交代过,是以,作为调酒师,其实无垢是从来不会喝酒的,至多是在封罐之前浅尝一小口,以辨别味道的好与坏而已,而平素无垢酿酒的材料她是熟知的,至于为什么她对少见的曼陀罗这么敏感,皆因每回无垢病危,迟迟归的药里头总有一味是这个,但同时迟迟归也交代过,这一味药,本身的药性是有迷幻作用的,毒性也不低,是以,用药时的分量是格外讲究的,她将无垢带在身边十年,对这些点滴的小事记得当然清楚,当下忙举了烛台,不远不近地放在无垢床头,弯腰下去看他睡着的脸,端详许久未见有任何异样,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公子说怕睡得不安稳,才不让屋子里头点灯的。他晚饭时也没吃两口,就说头晕,我进屋子里来时,他就已经和衣睡下了。想来,是喝了曼陀罗的花茶,有安神之效!”紫燕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碗,与墨去看,果然看到两朵很大的曼陀罗花陷在茶碗底。
与墨细心地将被子角塞好,又将无垢露在被子外头的手臂握住放在棉被下方,触手仍是平日里熟悉的冰凉的感觉:“怎么养了这么多天,还是那般凉的手心?”与墨轻轻地说,她背对着紫燕和瑞儿,那两个人并未曾看到她流泪,她那温热的泪却滴在了无垢的手背上,不知是否有感应到,无垢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指尖微微绻了一绻,与墨低头悄悄用唇碰了碰他那冰凉的指尖,但见他睫毛也轻轻动了一下,这才明白他是半睡半醒着,或说,干脆就是避而不想面对自己,她心里凄惶,心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轻道:“小傻子!傻瓜!不许作贱自己,你听到没有?我就算成了婚,也还是疼你的!”无垢本来就睡得不实,她进来时虽不觉,但她那滴温热的泪是把他烫醒了的,此时闻言,心一痛,下意识手一缩,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人就侧身往床里头转去。与墨还想说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人轻唤:“少宫主!天晚了!该回去了!宫主让人过来请,说有事商量!”知女莫若母,那冰儿是算准了与墨的心软,不肯让她多在雪园耽搁的。与墨没有法子,只得俯身下来,在无垢脸庞上轻轻啄了一下道:“不许不吃东西!听见没?”她这一吻轻如羽毛,落在无垢脸颊上却似是有千钧之力,无垢背对着她,肩却轻微地颤抖着,明显是哭了!
寻镜跟着迟迟归一道来的,魂却不在自己的身上,等他们众人的客套话说了一箩筐,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他装作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始终是没有见到恹月无垢,他向来是恬淡安之若素的性情,迟迟归是第一回看到自己的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师叔如坐针毡的神情,有些讶异,“可是不合小师叔的口味?”迟迟归不着痕迹的让身旁服侍着的守拙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