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寻镜眼眶红了,低声对自己怀中的无垢吼:“你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吗?你,给我吐出来!你这是吃了多少进去!你说话!”恹月无垢的药效已然生效,此时在他听来,寻镜虽然近在眼前,但他的话语像是天外传音,听到他耳中已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大约能猜出来是寻镜在骂他不爱惜自己,借着最后一点灵台清明,无垢无声地张开嘴,说了几个字,但是发不出音来,寻镜却从他的唇里读到了:“对不起!寻镜,我,要走了!”这几个字仿佛已用尽无垢平生仅余下的全部力气,他阖上了眼,轻轻靠在寻镜怀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阖然长逝!
“小楼!我要走了!”
“小楼,我要走了!”
寻镜在无垢断气的最后一瞬间,整个人突然就像被五雷轰了顶一样,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类似的画面,响起一句不断重复的话语,说那句话的是他近来常梦到的一个年青公子,英气逼人却又秀美如画,长得就像,就像无垢,细看起来,同无垢有八分相像!那人在他梦里总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袍,或银白的盔甲,那个画面在他脑海中呈现过好多次,每回,都是他本来站得好好的,手里握着一杯茶,正笑语盈盈不知同自己跟前的人说着什么,却突如其来脸色一变,身子一晃,然后紧接着就会说那句话:小楼,我要走了!
“无垢!”寻镜傻了一般唤着自己怀里这个刚刚还能动唇说话,现在却慢慢变凉的身体。
紫燕一个人趴在雪园的一个墙角放声大哭!这个时候,远处的正殿内欢声笑语,杯盘交错,锣鼓宣天,还有湖心上咿咿呀呀给来客们观看的戏曲丝竹声,完全能盖住她这边雪园的愁云惨雾,新人的笑,旧人的哭,谁在乎?可怜少公子,孤零零一个人,昨天还拖着病体将宫里头办喜事的酒,全部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还提前赶在少宫主大婚之前分送到了各宫门外头,还要笑脸相迎,装作无事人一般应酬宫主的新婚夫婿,昨天大半夜等医圣回客房休息后,少公子将自己叫到房中,诸事交待,嘱她不可在宫里办大喜事的时候去触霉头,他说:“我知紫燕姐姐是这宫里头唯一真正心疼我的人,我们主仆有这一世的情谊,是我恹月无垢的福气,姐姐是家生子,家里的长辈亲人都在这宫里头当差,切不可为了我这个外人,而开罪了主人家!何况,我有多在意多喜欢与墨,姐姐素来是最知道的,姐姐也是最懂我的人,烦请姐姐,无论近日我出了任何状况,千万不能够惊动宫里头的人,有什么都要等这婚事圆圆满满办妥了之后才好说。医谷的寻镜公子,待我一向极好,姐姐也不可怠慢了他。倘若他因我而伤了心,也烦请姐姐多加宽慰。姐姐如果还当我是半个主子看,还像从前那样体恤我,便莫要阻我,由着我吧!我实在,在这世间,太难捱了!”少公子在交代这些话时,已经不避讳她什么,直接说,自己破了酒戒,和了两生花和曼陀罗这两味致命的花粉吞服了下去,就算她现在去叫寻镜,也是救不回来的,请她看在多年主仆情份上,让他有尊严地死去。紫燕是看着他进宫,看着他在死亡边沿被救治,看着他日日躺在床上受针炙的痛,喝极苦的药,再后来,看着他苍白小脸上终于有了人气,及至少宫主呵护着他一路走来,十余年,渐渐地活得有些光亮了,谁知道,就会因为那般的疼爱与呵护,生了痴妄之念,种了情根,也因为那爱与呵护,最终是送了命!
紫燕这里正哭得伤心,门外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大力拍门声:“紫燕姐姐!紫燕姐姐在吗?”紫燕站起身来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岫烟宫的嬷嬷和那个叫作瑞儿的机灵的小宫女,那嬷嬷一眼看到紫燕泪眼汪汪的,啐了她一口:“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你作死啊!哭哭啼啼的,是要触少宫的主霉头吗?亏你还是家生子,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还不一大早将你主子叫起来收拾妥当带过去正厅吃酒席!婚礼马上就开始了!老太太让我来催!”
紫燕本就在气头上,正自伤心得紧的时候,此刻见那老嬷嬷说这些话出来,当下心一横:“我便是作死了!你怎么着!让人把我给埋起来!”
“呸!”那嬷嬷气极了,一伸手就过来扇她的耳光:“我看你是要反了!”
“哎呀!嬷嬷,你先别气了,咱们先办正事!您自己都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回去回话呢!紫燕姐姐的事,过些天再说吧!她又不跑!”瑞儿在旁边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那老嬷嬷扬起来的胳膊,再转头对紫燕说:“好姐姐!不管你有什么事,都等今儿过了再说吧!公子呢?公子可起床了?”她又移近两步,凑到紫燕耳边小声说:“少宫主今天不便出宫,找了我进去问话,让我给公子带句话,让他把心放宽,不要钻牛角尖!”
“把心放宽?”一听这话,紫燕冷笑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劳你们少宫主费心,公子,以后,也没有机会钻牛角尖了!嬷嬷,你也不用恼,你若想撵我打我,尽管让守宫的宫卫来就是了!我就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此时,那边已然到了吉时,远远听得宾客稍作安静,那司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水榭上传了开来:“一拜天地——!”
紫燕再冷笑一声:“你们可以先回正厅,公子,你们也不用等了!我原本以为,这世间,只有男子负心,女子才说那句话,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却原来,女子狠心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主子如今正是新婚大吉之时,何苦记着我们公子这等苦命薄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