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村就座落在运河岸边,是个不大的村子,村民大多是以运河为生的穷百姓,受运河上的帮派压迫。
深夜,蓝剑独自一人等在岸边,青尘和青白隐藏在岸边的水草中。
劳作一天的村民早已陷入沉睡,河岸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小心翼翼且缓慢地走着。
蓝剑与曹昂当初关系很好,可自从离开北境,两人各有各的差事,相见的机会其实不多,已是许久未见了。
如今蓝剑借着一点儿朦胧的月光,仔细地观察着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影,两人的身形、步伐都没有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蓝剑眯了眯眼,只能隐约看出左间那人似是身体虚弱,行动不便。想到之前关于灭口的猜测,若是曹昂受过伤,身体虚弱比不得从前倒也说得过去。
可曹昂悄悄递短刀,又不明确写明所处位置引人来救,只约在深夜相见,就说明曹昂所处的环境有危险,既如此,他行动不便,又何必亲身前来冒险?
来人越走越近,蓝剑的手悄悄握在腰中的刀柄上,试探道:“去年我随殿下去西境前,曾去曹兄府上赴宴,曹兄府上的蟹粉狮子头是一绝。”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点儿如释重负的笑意,“蟹粉狮子头还是江陵的好,我府上的厨子最拿手的是糖醋鱼,可惜你爱吃清蒸的。
曹昂今天过来确实有些冒险,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他没有时间了。既然管家将短刀交给了认识的蓝家亲兵,那今天来的必定是蓝家人。
这段时日,曹昂的信息来源只靠管家悄悄外出打听,当听说宣和公主来江陵散心养病后,被困在重重迷阵中的曹昂好像突然找到了出路。
他听说宣和公主伤了膝盖,再也无缘战场,变得喜怒无常,对此他倒是有几分相信。
他曾在蓝敏仪手下待过几个月,对她的脾气心性有些了解,那么骄傲有野心的一个人,一朝被毁了未来,性情大变也说得过去。
但依曹昂看来,这位公主是个心中有大义的,纵然性情大变,她的本心应该不会变。
对于官商勾结,祸国殃民之事,她应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更何况查盐政是陛下的旨意。
对于宣和公主失宠的事,曹昂是不太相信的,罚跪一事说明公主确实惹怒了陛下,但没有其他处罚就说明陛下还是不舍,跪完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曾有幸见过皇家父女俩相处,皇帝是真的信任、疼爱这个义女,就算是真正的公主都未必能有这个待遇。
皇帝对亲人十分宽厚,不至于因为女儿病中的小脾气就怒了,公主在陛下面前绝不会彻底失宠,至少往京里递份密折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宣和公主来了一个多月,曹昂才联络上,如今看身形、听声音,确定来人是与他交好的蓝剑,这颗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蓝剑大步上前,扶住了曹昂,“曹兄,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说来话长,如今我只问你,你说江南盐政上的事,公主殿下会不会管?”
曹昂有气无力却急切地问道,瘦脱相儿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反射着月光,亮的吓人。在这贪官污吏把持下的江南,宣和公主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还不待蓝剑回话,曹昂又急切地补充道:“无需殿下直接插手,只要将我搜到的证据递到御前即可。”
盐商勾结的人脉太广,牵连太大,就算有陛下做后盾,断了京中大半权贵的财路也是天大的事,必会招来报复,只怕后患无穷。
曹昂无意于将蓝敏仪拖下水,只要她能悄悄帮忙递个折子就行了,他活不了多久了,公主还有漫长的人生呢,不宜树敌太多。
“曹兄放心,殿下这次下江南本就是奉旨前来,这污浊的江南官场必得要变个天才行。”蓝剑安慰道,“走吧,随我回行宫拜见殿下。”
蓝敏仪这趟出京带了不少人,一千御林军、五百亲兵,再加上随侍的文官书吏、宫女太监,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千三百多人。
整个行宫里的人都是她从京中带来的,行宫原来的人都被挪了出去,所以蓝剑想要悄悄带两个人进行宫是没有问题的。
等到了行宫,已是卯时了,按多年形成的习惯,蓝敏仪已经早起习武了,就是那动作幅度与旁边的亲兵比起来惨不忍睹。
如今她的膝盖虽已基本痊愈,但太医还是不许她做太过激烈的动作,极为重视自己膝盖的她也就只能适当练练。
蓝剑带着曹昂来请安,只远远瞅了一眼,蓝敏仪就急忙吩咐身边人:“念心,快点去给曹大人准备间屋子,再请两位太医过去。”
“臣(属下)参见……”
“免礼,快请起。”
曹昂和蓝剑过来行礼,尚未跪下去,就被蓝敏仪摆手制止了。
人来到近前,借着东方的一点儿鱼肚白以校场边的灯笼,蓝敏仪看得更清楚了。
从前曹昂虽不健壮,可也是个健康的文人,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如今却似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身形消瘦,都撑不起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脸上一点儿肉也无,脸色青白,眼窝深陷,嘴唇都苍白得亳无血色。
蓝敏仪不急着问什么,只催着他赶紧去看太医,人已经进了行宫,不差这几刻钟。
两位太医诊脉,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看来情况不乐观。
“本官这病究竟如何,两位太医实话实说就好,两个多月前我就入过鬼门关了,侥幸捡回一条命,再活多久都是赚的。”曹昂脸上全是看开的样子。
受伤之初,曹昂也曾不甘过,恐惧过,明明他的人生才刚刚走向辉煌,就要戛然而止了。
可在那狭小破败的小屋里住了这么久,听那救他的少年说多了他们这些盐帮底层人员的苦难,他又看开了,顺风顺水的二十几年,老天待他不薄了。
“殿下,曹大人,这一刀虽未伤及心脏,却刺中了肺部,又落过水,日后难以康复,只怕大人余生离不了汤药了。”两位太医互相看看,还是将话说得轻了些。
实则就曹昂这伤,又落了水,能活到现在都是鸿福齐天,上天眷顾。
闻言曹昂了然一笑,他心中早有预料了。
蓝敏仪则惋惜地看着曹昂,荣韶凌极为欣赏他,他本应前途远大、位极人臣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