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维护表面的和平,亦或是忧虑两国一旦交恶,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引发不必要的战争,莫馨返回府邸的第三天,一封承载着怀远国国君亲自书写的道歉信,如同紧急军令一般,快马加鞭地送往南岭的皇宫。
在南岭的御书房内,安隆帝背对着宽大的窗户,手持莫德贵的信函,眉头紧锁。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却无法驱散那股凝重的气息。
傅媛见状,吩咐人将桌上已经凉掉的热汤撤下,缓步靠近,轻声问道:“怀远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安隆帝随手将信件抛在一边,叹了口气,语气中夹杂着疲惫与释然:“短时间内,怀远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风波。”
他接着解释:“怀远地域狭小,实力薄弱,尽管南岭眼下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但只要北方边境保持中立,吞并区区怀远国不过是时间问题。”
北方疆域与怀远国虽偶尔交流,但双方皆雄心勃勃,渴望着疆域的拓展,梦想成为一方霸主。
如此野心勃勃的两国,任何一方都害怕在联盟后背后被插上一刀。
傅媛随着安隆帝走向书桌旁,一边聆听,一边随口问道:“那陛下为何还愁眉不展?”
安隆帝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身为父亲的无奈与忧虑:“是为了昭昭。”
傅媛略显讶异地重复了一遍:“昭昭?”
安隆帝轻轻点头,神色复杂:“昭昭作为嫡出的公主,南岭目前又没有太子,我一方面急于为昭昭寻觅一位既能干又忠诚的佳婿,另一方面又担忧南岭未来的储君人选。”
“储君?”
傅媛在安隆帝一侧坐下,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解,“陛下不是早有筹谋,打算从宗亲中挑选一名有担当的孩童过继,册立为储君吗?”
安隆帝面容沉重,眼神深远,回忆起过去二十年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上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批阅那一叠叠的奏折,应对着突如其来的危机与挑战,那份孤独与疲惫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这个皇位,看上去似乎手握生死,操控着天下的命脉,主宰着南岭的兴衰。”
“但只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体会到那份身不由己与沉甸甸的责任。”
“高处不胜寒,权力的背后总是伴随着无尽的重负。”
昭昭自幼便沐浴在无尽的宠爱之中,对于朝堂之上的暗潮汹涌、不见血的争斗与勾心斗角全然不晓,更未体验过邻邦表面笑语盈盈、实则暗藏刀锋,以万千黎民苍生的命运为博弈筹码的阴险算计。
我内心深处本就不愿让我们的掌上明珠背负着国家兴衰、百姓安危的沉重负担,踏入那些幽暗莫测、欺诈满布的政治泥沼,因此,才萌生了为她寻觅一位既能守护她一世安宁,又能给予她无限宠爱的如意郎君的念想。
我的愿望,是让我们的昭昭远离朝廷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党派纷争,避开那一张张笑脸背后的尔虞我诈,无忧无虑地成为一位身披华服、口含玉食,终日享受世间繁华的快乐公主。
待到她婚姻美满、事业有成时,我再仔细甄选一位合适的继承人,将这片江山交付于他,自己也就能卸下肩头重担,安然退隐。
可是,经历了颜家的事件后,我才恍如梦醒,意识到先前的想法过于单纯,缺乏现实考量。
傅媛的目光与我对视,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
安隆帝我,略作停顿,继续言道:“颜家在朝多年,即便在我的严密监视之下,一旦有机可乘,仍旧对龙椅虎视眈眈。”
“未来,纵使我精心挑选的储君德才兼备,但他与昭昭之间仅是宗室亲戚的关系,没有血脉的直接联系,他真的能够容纳这位身为南岭唯一的帝女——昭昭吗?又或者……”我的目光与傅媛交织在一起,“未来的帝王,真的可以毫不介意昭昭那嫡出公主的身份,不心存顾虑吗?”
皇位的传承,向来讲究正统。
就算我以圣旨明定储君,但帝女的皇家血脉无法磨灭,谁又能确保在我百年之后,那位储君仍会善待我的女儿,而非为了巩固皇权,铲除所有潜在威胁?
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最难防范的正是这深不可测的人心。
即使我留下了保命的圣旨,为她配备了足够的隐秘卫士,可万一我离开人世后,未来的帝王产生了斩草除根的念头,那份圣旨,那些卫士,又能为她提供多少保护呢?
帝王的思绪,总是充满猜忌与不安。
这样的赌局,我承担不起。
自颜家事件之后,我终于断绝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即便是精挑细选的驸马,也有可能在一瞬之间改变心意,更何况是未来可能手握皇权的帝王呢?
安隆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吐露出这些天来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忧虑:“面对难以抗拒的诱惑,人心是如此易变,依靠他人终归不如依靠自己来得牢靠。”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人心上,把未来的安定寄望于他人之手,倒不如……”
“……
亲自掌握那驾驭权力的缰绳。”
傅媛的眼睑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陛下您的意思是……”
安隆帝坦诚相对:“朕正在考虑,逐步让昭昭参与到朝政之中。”
而在萧府之内,江离然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手持新购得的几幅艺术佳品步入了萧陌然的书房。
恰逢此时,萧陌然刚刚完成了书信的书写。
江离然不拘小节,见书桌上并无紧急公文,便大方地将自己的画轴展开,铺满了整个书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他满怀期待地炫耀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佳作,你认为怎么样?”
萧陌然仅是随意一扫,便将占据桌面大部分面积的画卷漫不经心地卷起,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不错。”
江离然不满地啧了一声,对于萧陌然的敷衍并不介怀。
他整理好画卷,随意置于一边,自顾自地在书案对面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