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灵事情办成,便回了皇宫,先往勤政殿去,像所有从皇帝手下派出去的差使一样,给祯和帝递上了一封阐述差事成果的折子。
祯和帝扫了一眼,见桩桩件件条理清晰,名目简单,因果详细,而她确实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通县的难处抹掉了,难得的是无论是随行的官吏,抑或是庙里的尼姑和南安王妃,都对她赞不绝口,挑不出一丝毛病。
就是朝中最能干的臣子,能做到的极致也就是这样了吧。
“做得不错。”祯和帝赞道,“你倒是写了一手好字,齐瑞津定是下了功夫栽培你的。”
浅灵道:“回圣上,齐叔待臣女确实视如亲女。”
祯和帝放下折子,问道:“如此说来,南仡国那个时候,也是你一人的主意?”
“是。”
“是块当官的料子,可惜不是男儿身。”祯和帝感慨了一句,又忽然愣住,若有所思地喃喃,“不是男儿身……”
他忽然有醍醐灌顶之感,瞥了一眼龙案上的折子,道:
“朕问你,朕如今缺一名掌管寻常旧故文书的近臣,你以为谁人合适?”
浅灵低眉道:“回圣上,臣女不敢妄议,但史书上说,历朝乃以宦官为任。”
“朕原先也是起用宦官为任此事,但范成去岁为选秀之故,死在了江南。”
浅灵半垂着眸不语,祯和帝抚着额道:“范成记性好,策、制、诏、敕,章、奏、表、议,哪些已判,哪些未判,哪些待群议,样样归置得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无论朕想要哪一本,他都能马上找出来给朕。他的才能在太监中实所罕见,现在提上来的太监远不及他灵光,朕用不趁手了。”
浅灵道:“圣上远见卓识,首创内书堂,供宫人读书习字,便是天生愚钝的,也能得三分点化开蒙,都是圣上手里的人,谁不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宫人们追逐学问,假以时日,总能培养出好的人才来侍候圣上案旁。”
祯和帝缓缓点头,朱笔一提,道:“你说得对,如此,在新的近侍被调教出来之前,便由你来掌理文书。”
浅灵抬眸而望,站定一息,随即跪下拜道:
“臣女,愿为圣上分忧。”
祯和帝身边人用谁,乃是随心所欲,并无特定职称,故祯和帝起用女官没有放出任何消息。只到了第二天早朝,文武百官在宝座台之下,百官之前,那个摆放文书、平时立着内侍的地方,竟变成了一个面目生嫩的女子,还是他们都见过的义清乡君,登时惊呆了。
卫晏洵同样目瞪神呆。
先领命去通县做事,现在又登上了朝堂,她……她究竟要做什么?
“陛下,”赵禛头一个问道,“朝堂之上,为何有女子?”
祯和帝似乎不以为意:“洪吉染疾,不能胜任差事,朕便令他歇了,暂由义清乡君代为掌事,众卿家可有疑议?”
众人深知祯和帝秉性,哪敢说什么?何况是给祯和帝取放文书的助手,自然得祯和帝自己满意才好。
祯和帝铁血手腕,生性多疑,从阉党到朝臣,都被他彻彻底底清洗过一遍,谁敢荐举近臣人选,无异于直接告诉祯和帝,自己想在他身边安插耳目,不要命了?
是以众人眼神交流一番,却无人敢说什么。
好在浅灵真的只是负责文书掌管,且其熟稔能干,并不逊于范成,甚至更胜一筹,她也并未打搅到朝会什么,这差事是不是女子做的,也无关紧要了。
唯独成王与宣王各自在心里嘀咕,这女子突然冒出头来,难不成是要助定王一臂之力?
尽管他们这么猜测,卫晏洵却并不高兴,朝会散后,他进宫去,也不理会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浅灵扯进了夹道暗巷之中。
“放手!”
浅灵挣扎,推搡着他,卫晏洵冷着脸,将她双手钳住,压在了红墙上。
“浅灵,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有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卫晏洵道,“你不该走到万众跟前。”
“我更不会躲在人后祈求成愿。”浅灵道,“天不如我愿,我就自己来促成。”
“你为何就是不信我会为你做到这一切?你可知我为何会不让你动手?宫中有淳王的暗棋!你那时若执意把淳王仍活着的秘密扯开,你立刻就会死!会死得不明不白!你我都被困在这时局之下,轻动一子,你就可能被压垮,你明白吗?”
浅灵定定望着他:“这就是你从赵跃嘴里钩出来的秘密?”
“不错。但淳王心机深重,赵跃也只知半面棋局,其他的还要逐步击破。”
卫晏洵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疏离他太久了,他想她想得心痛,针刺一般,像此刻的亲近已经是许久未有,他终于忍不住,把她拥入怀中。
“你做什么?放开!”
浅灵肘击他的腹中,卫晏洵放开了手,却按在墙上,横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浅灵,我一直在好好做事,真的。不止为了我自己,”他低声道,“我要保护的人中,你和母后是首要的。”
“是吗?可我却觉得,在这天子脚下,我便如小林子一般,总会被牺牲。”
“小林子?”
“你忘了?”浅灵嘴角有两分讥讽,“便是十一皇子身边的小太监,留碧园里,为平你们兄弟之争,他被人从长阶之上扔下去,死了。”
“我固然没他凄惨,可若不主动出击,我这辈子只能任人拿捏,淳王的走狗,随时有法子弄死我。”
卫晏洵脸上既怒又怜:“那日,你受惊了。阿东与人闲话,我听到了,我才知你决定进宫的前夕,究竟受了什么惊吓。”
“不必说了,与你无关。”
浅灵推开他的手,拂袖远去,而卫晏洵久久望着。
不管怎么说,她在宫里,比在府中安全。
只要她平安就好。
另一处宅院,漆黑的内室里,一个小人跪地道:
“主子,岳浅灵已经晋升为御前女官,掌侍文书,看来真的是转移阵地了。”
“哼!”
座上之人,打落了茶盏,怒道:“淳王老贼!毁我大事!”
他仰头枕在椅背上,口中喃喃:
“岳浅灵与我想的大大不同,非我能掌控之人。”
“她,才是今生,最大的变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