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邻州做生意商贩络绎不绝，来往的商队也不少。能摸黑赶路的，必然雇佣了镖局护送。
    二人付了一半身家，跟着南蛮来的商队走，一路上也算顺利。
    领队的异族商人话很密，他学了几年中原官话，和人沟通没问题，至多口音重了些。
    他到处找人讲这些年他走南闯北的见闻。
    尚未有自保之力的陈邕泽，很羡慕镖师们孔武有力的身材，对领队的见闻兴趣不大。
    领头见自个被忽视了个干净，胜负欲作祟，拉着他道：
    “我见过一个修士，就是仙人！那可比镖师厉害多啦。”
    说这话时，他是瞒着护送队伍的镖师们。
    有些牛吹吹得了，真把镖师气走了，他的货可咋办。
    仙人都在天上，平日里也不接触他们这些凡人。可镖师是他每次行商都要聘请的。
    他总要吃饭吧。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一个小屁孩吗？”
    他卷卷的胡子跟着张合的嘴上下动着，两只黑眼瞪得溜圆。
    眼前这小孩要是敢说一句不信，他就能讲出一堆作证的说辞。
    领队用那带着乡音的腔调讲着，听的陈邕泽昏昏欲睡。
    少年靠在阿奶身上，沉沉睡去。
    连日的赶路让少年疲惫不已，林中簌簌的风声也叫不醒他。
    繁星隐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再度睁眼，却是在一片兵荒马乱中。
    来人威风凛凛，高头大马，一身金甲，身后跟着几队身披甲胄将士。
    “仙师大人除妖，尔等作何拦路于此！”
    他们替仙人开路，确保沿途不会有刁民冲撞。
    昨夜还眉飞色舞的领队，此刻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塞给对方一袋子银钱。
    模样谄媚至极。
    对方收下孝敬，严词厉色的批评了几句，把商队驱赶至路外。士卒抢了几车货物，嬉笑着归队。
    风波来的突然，商队的马匹被吓跑了不少。陈邕泽被奶奶推出去帮忙，安抚牵回失散的马匹。
    阿奶和商队的其他人收拾地上的货物。
    卷胡子领队长吁短叹，又自我安慰了几句才勉强打起精神。
    “只是丢了几车货，没丢命就算好的，我还想回家见阿妈。”
    “会的，会见到的。”
    声音从少年喉中发出，震的他也险些听不清自己说的什么。
    说话的人是他，但不是幻象里年幼的他。
    少年明知对方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仍执拗的对幻境里的卷胡领队说着。
    陈邕泽短暂清醒了一瞬，眼前的幻象蒙上了一层纱，模糊不清。溅射在睫毛上的血水将四周景致染成了它的颜色。
    马蹄踏碎人骨，内脏流了一地。无情的刀刃砍下，一连串血珠自白刃上滑落。
    浓烟熏得少年脸上挂满了泪痕。
    拖拽声，喊杀声连成一片。
    幻象再次稳定下来后，画面跳转到他和阿奶逃出生天的一幕。
    自觉被下了面子的修士再度找上门，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天煞孤星，克人克己，何不自裁！”
    少年想喊些什么，喉头却如卡了整块又涩又噎的青果般，疼的他说不出话。
    事实如此。他确实害死了商队所有人，害得唯一的亲人，阿奶失聪、失明。害得邻州大旱三年，饿殍数万。
    幻象放大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陈邕泽陷在自责中，无法自拔，如坠寒潭。
    转眼间，熟悉的热意席卷幻境，爆炸震得此境摇摇欲坠。
    某瞬开始，幻境对他的影响减弱，那丝能控制情绪的灰烟消散。
    天倾地陷，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将几个毫不相干的幻象拼凑到一起。
    隔岸是顾云裳持弓拉弦，连珠箭射杀妖兽，顺利完成考核，成功追讨回债务的画面。
    更远的幻象他看不清，那里向外渗着刺骨的阴凉。
    温润的触感自手中传来，翠绿的灵气从玉佩中心流淌到他的手心，进一步削弱幻象对他的影响。
    陈邕泽想起商队被屠杀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人形幻影。修士以扼杀灾星为由，要求那队士卒逮捕幼年的自己。
    士卒头领为了讨好仙师，变本加厉，将屠刀加之凡人身上。
    若非玉佩护身，手无寸铁的他和阿奶，要如何逃脱。
    “老头诱捕器？”
    少女的语气带着全然的好奇。
    大名鼎鼎的修仙界老头诱捕器，只要一滴精血，就能带一位心动老头回家当导师。
    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神器。主角的防伪认证。
    “沈姊姊？”
    短短几个时辰的幻象，他像感觉过了十几年之久。猛然听到少女的声音，陈邕泽恍惚间差点没认出是谁。
    “对，没傻吧？”沈予安说着，手指了指胳肢窝夹着的顾云裳，“这孩子进幻象，乐傻了，都。”
    “怎么会。”
    怎么可能傻掉，修士神识强大，怎么会因一幻象而疯傻。
    回答完前一句问题，陈邕泽察觉出不对劲之处：
    “不是，她怎么在这？”
    这割裂又拼凑起来的幻象又是什么情况？！
    “三两句话说不清，先帮我看着她。”
    沈予安动作迅捷的把昏迷不醒的顾云裳放在对方幻境里。
    复又起身去做搬运工作，跑了两趟带回来鹤清川和张书问。
    毫不留情，通通丢进龙傲天的幻境里。
    少女拍了两下身上沾染的幻镜碎片，开口讲述小队自考核以来的遭遇。
    “简而言之，我们从进密境起，踏入第一个幻境。救了这小子之后，那些尸体融化，形成第二个幻象。”
    “你可以理解为，梦中梦。”
    “我——”
    沈予安打断少年的话头，接着说道：
    “密境的空间被人为打乱，交叠。现实与幻象的边界被模糊。
    我和...嗯，幕后黑手打了一架，对方长的有点黑，没看出是谁。”
    现在就剧透主角幕后黑手是谁，会被天道强行修正，之前的一切努力清零。
    剧情该糊弄还是得糊弄一下。
    陈邕泽听的晕头转向。
    “那处遗迹呢？”
    “这个倒是真的。你现在去的话，能同时看到秘境入口和遗迹。”
    我们修仙界也要有自己的量子叠加。
    妖兽要是还在，她当速通玩家，杀完就退秘境，刷新考核最快通关速度。
    少女收回杂七杂八的想法，抬手将此处的人形幻象打散。
    外面的阵法撑不了多久，没时间给主角伤春悲秋了。
    先灌一碗鸡汤！
    “什么天煞孤星，你命由你不由天，同志。实在由天的话，你逆个天。”
    陈邕泽瞳孔微微震颤。
    她就这么轻易的，将自己多年的梦魇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