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元带着无限悔恨与愤怒离了座船,直奔大营而去。他知道今日之祸,皆是因为他的短视与松懈所致,可此时此刻,满腔悲愤无从排遣,只剩下一份复仇的怒火,在心中久久翻滚。
众人下船之后,黄元的座船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这是为了避免船只为贼所俘,自己引燃的。火烧得天空通红,所有人皆忍不住回望那片焮天铄地,唯有黄元,始终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短短数月间,身边亲近之人的生命从眼前流逝的事情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甚至已经麻木。
都知道黄元心情不好,也没人敢说话,只得加紧赶路。
半路之上,黄元便遇到了前来救援的郝昭所部。之前他们在营中见到黄元座船起火,不知内情的吕常等人大为惊愕,立刻派郝昭前去救援。
黄元赶回大营,众人皆是舒了一口气。这些人无依无靠,全部命运都寄托在黄元一身,若是黄元出了事,他们真不知何去何从。
回到营中的黄元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峻与镇定,他立时召集诸将,商议应对之策。此战敌军来势汹汹,若要御敌,只怕要血战一场。
很快众人俱至,黄元便向吕常、杨洪询问起营寨布置。
营中虽有五六千人,然可战之兵不过两千,幸好周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否则只能被动挨打。
吕常作为一个老卒,反应很是迅捷,短时间内,便布置好阵型,等待战斗的打响。
黄元见状,也没有调整。他虽然一直在学习行军打仗的事情,可是时日尚短,这种危急时刻,他可不敢胡乱指挥。
于是黄元对吕常说道:“吕公,这一仗自我以下皆由你指挥,一切便交给你了。”
吕常也没多说矫情的话,很快便离了军帐,前往阵前。
黄元又向身侧的杨洪问道:“季休,子制又没在军营?”
“昨日一早走的。”
这些日子,郑度屡次前往夷陵城中,拜见赖恭及其部下。赖恭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黄元都放弃了,可郑度却始终未曾言弃。事到如今,黄元不得不承认郑度是对的,今日赖恭部能否来援,全都指望郑度了。
益州军很快在峡口对岸登岸,大批军队向着黄元的营寨杀来。
黄元站在望台上,看着远处如潮水一般的敌军,心中突然有些震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千军万马发动攻击的模样,其场面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黄元甚至有些畏惧,可是他看了看周围众人,却又不敢多言。
战斗很快打响,益州军排成攻击阵型,压着步子,如山一般威压而来。吕常依托着营地,前面多置拒马、盾牌,弓弩更是跟不要钱一般,拼命攒射,若非黄元之前破了朐忍,缴获无数,还真支撑不起如此大的消耗。
益州军这边,俱是精锐,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亦未混乱。很快这群人与吕常部遭遇,你死我活的战斗立刻便进入白热化。
一时间营寨前的空地上,很快便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战争的惨烈如此直观地冲击着黄元的大脑。
血腥气萦绕在山谷之中,无比浓烈。黄元站在高处,这些血腥气便一股脑地涌入黄元肺中,让他气血翻腾,忍不住要呕出来。
可是黄元根本不敢呕,一个连血腥味都闻不得的主帅,对于军队士气的伤害是致命的。因此黄元只得强忍着恶心,紧紧握住面前栅栏,将全部力量集中于上,使得自己不会后退和倒下。
这时一旁的杨洪看出了黄元强忍模样,忍不住劝道:“明公,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担心有流矢会波及望台,要不明公还是先回大帐,等待结果?”
“季休,战场上哪有担心流矢,不敢身临前线的将军?”
黄元这时看向身边众人,朗声说道:“将士们,咱们营寨三面是大山,前面是长江,退无可退,一旦兵败,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我就站在这里,与你们一同死战不退,今日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亦绝不会让贼军破营。”
众人听后,纷纷高呼“死战不退”。
战斗越打越激烈,赵胡为了给赵韪一个交代,命令军队前仆后继,不给黄元丝毫喘息的机会。
为了应对一轮又一轮的敌军攻势,吕常也是拼尽了力气,连预备队都派上了,仍是阻挡不住。
黄元见状,抽出刀来,厉声喝道:“公友,随我率无当曲退敌。”
无当曲是黄元给马忠指挥的賨人曲取的名字,无当者,无挡也。賨人兼具了蛮人的野性和汉人的纪律性,是少有的能结阵蛮兵。
众人早已集结完毕,听到黄元下令,句扶、王平二人,亦抽出刀剑,怒声高呼。
杨洪立刻上前,欲拦住黄元。
黄元却是厉声呵道:“我为主帅,自当以身作则,今日有进无退,死不旋踵。”
杨洪还想再劝,黄元手持环首刀,已经翻身上马,踏着鼓点,向前冲锋。众人踏着整齐的步子,虽然人数并不多,却是雷霆万钧,气冲霄汉。
有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战场局势陡然一变,吕常也得以有了喘息之机,调整部署,继续再战。
战斗打了近一夜,黄元在阳群等人的护持下拼命向前,刀砍缺了两把,胯下战马亦身中五箭。铠甲之上,更是插了零星十多支箭,宛如豪猪。
但总算将敌军的攻势打退。
黄元的悍不畏死让吕常等人也肃然起敬。众人终于意识到,黄元不是一个文弱书生,而是真正的猛士。
临近天明,战场之上,已经尸积如山,到处都是哀嚎之声。凉风混着血气,再夹杂着这些哀嚎,这片山谷,一时间竟宛如鬼蜮一般。
黄元终于亲眼见识到,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斗停歇了不到两刻钟,新的攻势又开始。赵胡也发了疯,他似乎知晓黄元兵力不足,一定要耗死黄元。
黄元不知身后之兵还有几分忍耐力,更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何时。此时的他凝视着东南方向,久久不曾转移,而今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赖恭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