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光和萦风跪在灵前端端正正三叩首,白老翁无奈地闭上眼睛,在心底长叹一声,将铜磬放在裴清光身前,带着孟流景缓步走出灵棚,招呼着村中老少继续操办白奶奶的身后事。
囡囡年纪还太小,不理解死亡之于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布谷婶婶说,奶奶这一辈子太辛苦,现在有些累了,要睡一觉休息一下,让她不要去打扰奶奶,于是她听话地蹲在灵棚下的阴凉里,肚子饿了也不吵不闹,她相信,等奶奶醒来,一定会为她做好多好吃。
裴清光探身捧过铜磬,跪在蒲团上节奏平缓地敲击着,她不敢敲的太快,怕白奶奶赶路匆忙,也不敢敲的太慢,怕那边太黑,路不好走,只盼这样的光亮,能指引白奶奶顺顺利利走到安宁之处。
铜磬的声音回荡四周,囡囡安静听了会儿,犹豫着走到萦风和裴清光中间,蹲下身子扯了扯裴清光的衣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姐姐,我们走远点玩这个吧,奶奶在睡觉,不要把她吵醒了。”
勉强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囡囡手忙脚乱地扯着自己的衣袖为裴清光拭去眼泪,急切道:“姐姐在这里玩也可以,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小小的孩子,嘴里劝着旁人不要哭,自己却满面泪痕。
裴清光垂下眼,挤出一个还算温暖的笑,摇头道:“姐姐不哭了,囡囡也不哭,好不好?”
囡囡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朝裴清光点头,可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下。
萦风伸手将囡囡抱进怀里,轻抚她的后背,囡囡如小猫般缩在萦风怀里,双手捂着眼睛,小声道:“我没有哭,奶奶说我笑起来最好看,哭就不漂亮了。”
“我们囡囡最听奶奶的话了,对不对?”萦风的声音极尽温柔,但还是掩不去声线里的一丝颤抖。
囡囡仍用双手捂着眼睛,扭头依偎在萦风怀中,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萦风用下巴轻轻抵住她的头顶,仿佛要给她一种安全感,也借由此掩饰着自己止不住的眼泪。
铜磬的声音仍在灵棚回荡,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进进出出,忙碌而有序。他们默默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没有人开口说话,脚步声和铜磬声交织在一起,裴清光一边敲着铜磬,一边默默祈祷走在黄泉路上的白奶奶能听到这边的声音,大家都在她身边,她不孤独。
太阳逐渐西沉,黄昏的光彩将整个村子笼罩,灵棚外的树梢上传来阵阵鸟鸣,或许是归巢的鸟儿为白奶奶唱起送别的歌谣。
夜幕降临,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村民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囡囡在萦风怀中偷偷哭了一会儿,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裴清光朝萦风使了个眼色,无需多言,萦风轻手轻脚抱着囡囡起身,朝白老翁的院子走去。
偌大的灵棚,裴清光孤零零跪在灵前,显得铜磬声愈发哀切。
萦风抱着囡囡走到白老翁门前,院门虚掩着,门框上贴着大红的春联,她正要上前推门,布谷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伸手挡在她身前。
“先让囡囡去我那里睡吧,这屋子还得收拾一阵子呢。”布谷的声音很轻,生怕将囡囡从睡梦中吵醒。
萦风抬头望了一眼门框上高低不平的横批,转身跟在布谷身后朝另一处院落走去。
布谷家与白老翁家相距不远,房子虽小,却干净整洁。布谷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粉嫩的枕头摆在床上,萦风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将囡囡放在床上,仔细地为她盖了层被子,这才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布谷跟在她身后一同出了屋子,从院墙下拎起一只脸盆,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招呼萦风道:“来洗把脸吧,白奶奶最舍不得看后生掉眼泪。”
趁着萦风洗脸的功夫,布谷感慨道:“人这一辈子真是不耐用,本来还说今年过年要贴个好看的春联呢。”
萦风从怀里掏出手帕擦脸,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她其实猜得到当扈为何自告奋勇留在酒馆,除了霁和的原因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再也无法履行曾经的诺言了。
新年的时候,裴清光带着当扈和萦风回村过年,白奶奶家门前那贴歪了的春联就是当扈的手笔。当时当扈一心惦记着带囡囡去放鞭炮,毛手毛脚地将横批贴歪了,裴清光本想让当扈重贴,但白奶奶笑眯眯摆手,说不妨事,待到来年再贴的好看些就行,当扈打了包票,来年一定贴个板板正正的春联。
可如今,这个来年要去哪里找?
见萦风沉默,布谷意识到自己许是说错了话,匆忙转移了话题:“囡囡就交给我吧,白老翁这会儿应该忙着收拾些要烧过去的衣物,你若是有空便过去帮帮忙。”
萦风点点头,转身朝院外走去,布谷正要回房间,忽然脚步一顿,轻声唤道:“萦风!”
萦风一愣,疑惑回头,布谷快步上前,双手牵起萦风的手:“你们在外面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是遇到什么麻烦,记得跟我们大家伙儿说,我们没什么大能力,但这么多妖总能帮上你们一些的。”
“我……”萦风支吾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常来村子,和布谷也没见过几次,何至于突然聊到这种话题。
“白奶奶到最后最惦记的就是你们酒馆这群小家伙们,囡囡生活在村中,又有白老翁守着,定不会出什么大事,可你们不同,”布谷像是看穿了萦风的心事,轻声解释着,“白奶奶特意嘱咐过我们,若你们以后遇到什么事,我们能帮则帮,白老翁守着这个村子,许多事不能出面,但我们可以。”
萦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布谷顿了顿,又道:“虽然你和那只鸟不常来村子,但村里的妖都很喜欢你们,裴家之于我们是恩人,恩人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
江湖之中多的是侠义之士,到如今,萦风才真切懂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