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虎头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身在何处。呆滞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落满灰尘的家具,片刻之后才算是略微清醒。
陈旧的窗帘是拉开的,透过防盗网的空隙以及脆弱的玻璃,正午温热的光线渗透而入,令依旧坐在床上的少女感到有些熟悉。
“伥鬼……”
她下意识开口,心中惴惴不安,混沌渐渐消散,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幕惊险,在那样的处境下,似乎……无路可逃。
“所以……终究又是你做的吗?”
“白尘。”
呼出口气,释放出许些压力,虎头鲳轻轻皱眉,放在床边的小手用力握紧,将床单杂乱地揉作一团。
“你醒了?”
“这样的身体状况,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估计也剩不下多长时间了,呵呵。”
房间的门被突兀推开,joker立在那里,她并未靠在布满斑驳铁锈的门框上,反而很端庄地站住,用带着莫名敌意的视线看来,话语中也是毫不留情。
“你……”
“那个“创世者”的疯女人?”
虎头鲳警惕起来,眼神瞬间变得犀利,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实际上,对于面前这人,她并不算有多深的了解,只知道对方的情绪很容易失控,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般,而且对任何人都是那种冰冷的态度,因此也表现得谨慎小心,不敢放松。
“哦?”
“你就这么称呼救命恩人吗……那还真是替白尘感到不值当,如果不是他现在就在楼下,说不准我会偷偷把你解决掉呢。”
“这是一句告诫,最好表现得乖巧一点,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听懂了?”
joker古怪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某种极端暴戾,她从后腰抽出一把光滑的长刀,锋利的刃部散发着莹莹光亮。
如若仔细辨认,便能够发现,这是白尘经常使用的那把被叫做“鸿雪”的武器,喻其挥动起来一尘不染,飞鸿轻点,洁净如雪。
“伥鬼呢?”
虎头鲳似乎根本没把joker的威胁放在心上,轻巧地下床,就像是未曾被捕食巨触弄伤般问道。
毫无疑问,相比于自己会不会遭受袭击,她更加关心伥鬼目前的状况。
“不清楚,可能是死了吧。”
joker淡然耸肩,表现得多少有些不自然,指尖抹过手中被r4侵蚀后的粗糙刀锋,愣愣出了一会儿神。
于此同时,虎头鲳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呆滞地低下脑袋,凝视自己的双手,恍惚之中,似乎有着猩红而粘稠的血液遍布其上,心脏跳得飞快,嘴唇都跟着打颤。
“你……为什么非要跑到那里去。”
迟疑着,joker却依旧开口道,她说话从来都是这般直截了当,不喜欢拐弯抹角。
“你能不能把嘴闭起来!”
虎头鲳突然爆发着吼出声来,她稚嫩的脸庞上,两道混浊的泪痕正缓缓蜿蜒而下,晶莹的泪珠在空气中留下很长的残影,无声落地,不见踪影。
女孩无力地向后跌去,坐在柔软的床上,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曾经,本以为早就能够放下一切,当几年前,那种温馨而幸福的奢侈生活彻底结束,就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可现在……
“我……不再是杨倩,它……变成了伥鬼,明明,明明一切都改变了,但为什么,我还是会展现出现在这副样子……”
“我们这些人,早就是一地的碎片,想要完完整整的,那根本不可能……”
剧烈且熟悉的剧痛从腹部传来,那种想要呕吐却又空荡荡的难受感觉再一次折磨起脆弱的神经,低声言语逐渐变成抽泣,肺里的阻滞感几乎要令她喘不过气。
joker不再言语,只冷冰冰地盯着手中的长刀,她眯起眼睛,情绪多少有些难以压抑。
“嗯?”
宽厚的手掌落在肩膀处,粉色的长发随着视线的转移在半空晃动起来。
“你不是在下面和“魔鬼蚺”聊得挺开心的嘛,怎么……这两姐妹你都不打算放过?”
知道来人是谁后,她挑衅般问着,眼神中说不出的敌意。
“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难道不能把注意力从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上转移开吗?实在是语出惊人得过分。”
白尘叹口气,他也是刚刚过来,看到joker停留在虎头鲳门口就知道要坏事,这女人对待后者,亦或者说对待任何人都拿不出好态度,因此想赶快过来拉走她,免得双方都被刺激到。
“呵。”
joker冷笑一声,撇过脑袋。
白尘刚想说句话缓和下气氛,原本意识消沉的虎头鲳却诡异地抬起头,她的眼袋有些沉重,嗓音也变得沙哑。
“白尘……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我想要……和你单独谈谈。”
“呵。”
joker一把推过白尘,狠狠摔上门,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什么也没有说,仅只是深吸一口气,指尖擦过“鸿雪”的长锋,牙关紧咬。
这一下,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就只剩下白尘与虎头鲳二人,温暖的光在室内洋溢,虽然陈设老旧落灰,只是“废土会”魔鬼蚺随意选择的一处临时落脚点,可仍旧令人安心不少。
“呼……”
想到joker方才的神情,就连白尘也不禁感到紧张,他移步一张书写桌旁,抽出收在底下的椅子,待到坐下时才重新恢复,与对面颇为认真的虎头鲳对视,询问。
“你想要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一个梦,虽然很荒谬,但感觉上,就和现实没有两样,它明晃晃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也是,还有我。”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我们都被困在化作碎片的镜子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被嵌合在一起,却又无法重组……”
虎头鲳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悲伤中脱离,她的状态很不自然,说话时总会不时哽咽,但就算如此,还是尽量详细地叙述着自己那混乱而可怕的梦。
“什么意思……”
白尘问出口,他觉得虎头鲳想要告知自己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而他同样能够预感到,那所谓的“噩梦”“碎片”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你……难道不觉得我是在神志不清醒的状况下胡言乱语吗?”
虎头鲳反而疑惑起来。
“继续说吧,我很好奇整个梦境的内容,如果你能够回忆起来的话。”
白尘只是摇头,他此刻倒成了名安静的听众。
“我当然能,因为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都是完全清醒的。”
“我感觉,就像是沉入了一片连死亡都能淹没的海洋,手脚都动弹不得,有很多人,都像是铭刻在一面由天到地的大镜子上的图画,然后奇异的是,那镜子毫无征兆地突然碎裂开来。”
“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块碎片,我在上面看到了不认识的人,也看到了你,看到了姐姐,看到了joker,看到了宁玉铮(某废土会领袖,曾与魔鬼蚺敌对)……”
“有的碎片很大,就像是很多块熔铸在一起,有的又很小,仅仅只能容纳进一个人,可令我感到异常的,是一个小女孩。”
“她长得很有特点,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留着短发,她从天空一步步走来,赤着脚,走得很慢,很稳。”
“她就这样来到我的身边,我的面前,托起容纳我的镜子仔细端详,随后,又像是发现了新鲜的玩具般咯咯笑了起来。”
“她张开嘴,我能够看到她的嘴唇,牙齿与舌头,她告诉我,我马上就要因为疾病死了,像是陈述一个并不可怕的事实般,甚至还有些开心。”
“随后,她开始将手伸向我,抓住属于我的镜子边缘,强硬地掰下一块咀嚼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容纳我们这些人的根本不是什么镜子,反而是一种多糖。”
“她取走了对于我极为重要的部分,塞进自己嘴里,落入自己胃中,被唾液与胃酸包裹,透过薄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胞膜滚入那数量多到无法看清的细胞当中。”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吃”掉了属于你的一部分?”
白尘此刻发问,他的神色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严肃起来,陈蒙的记忆被逐渐唤醒,探究欲望正由内心最深处萌发。
曾几何时,他似乎也遭遇过类似的经历,但那已经是六年前了,所有的细节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对,没错,我能够肯定,她在我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现在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东西还在她体内挣扎,但没有完全和她融为一体。”
虎头鲳点头,而后阴沉下来道:
“我,我需要尽快拿回来,不管那究竟是什么,我得把它拿回来……”
“它……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是……不能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