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神充满期盼的宗单,宗泰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道:“那年春去秋来,风安城大雨连绵,足足下了三月有余。
大水泛滥,洪涝四起。风安城多的是绝收之家,卖儿卖女。
道路两边尽是‘饥肠辘辘’的双眼,盯着那些快要咽气之人。
只要气息断绝,就想上去割下几块回去充饥。”
“师父,真有这般惨烈的境况吗?”宗单询问。
他打记事起就在乌鸡山跟着师父,这种情形还难以在脑中想象出画面。
“师父还能诓骗你不成!”宗泰离语气严厉了些。
吓的宗单赶紧缩了缩脖子,师父的脾气并不怎么好。
“师父当年亦是被这番景象影响。从风安城采买回来时,见你躺倒在路边奄奄一息。
那时的你,约莫三五岁。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你去见阎王。为师看你着实可怜,一时间就起了恻隐之心。”
“我还以为师父您与我有些渊源呢”,宗单略显失望。
“少看些话本小说,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渊源!”宗泰离嗤笑,“风安城不说那年死了多少人,就是平常年份,死的人就少了?就你不一样?”
宗单被说的心情愈发的低落起来。
宗泰离却是不管,“至于你的父母,为师后来稍稍打听了下。”
这又重新引起了宗单的兴趣,打起精神认真倾听:“那我父母是谁?”
宗泰离摇摇头,“没打听出来,你爹娘住的地方颇为穷困。那地方人来人往,并非固定居住之所,连个房子都没有,全是草棚搭建。
只是听说受灾时他们没扛过去,而你因饥饿难耐,自己爬着出去寻吃的,不知怎地最后爬到了路边。
以后若是有机会,你自己再去探查。为师只了解这些。”
宗单低着头,很难过。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宗泰离开了口:“莫要再闲做着,去收拾收拾。”
“哦”,宗单应声。洗碗刷锅一直是他在做。
很快就收拾完毕。新的话本也已经被宗单收起来,名叫《侠女修仙录》。
现在天色暗下来,只能等到明天再看了。
道观晚上是不点灯的,除非有什么突发的事情。
师徒二人现在已经各自躺下。
“单儿,你可知为师教你识字后,为何不给你买经史子集,而只是让你看市井话本小说吗?”
宗泰离突然的开口让宗单愣了一下。他之前以为话本小说是自己央求得来的,没想到还有另外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说除了师父外,他平时几乎见不到其他人,但偶尔师父去风安城采买时也会带着他。
打从记事起,他印象中风安城去了总共七八次。
“徒儿不知,只以为是师父不耐徒弟烦扰才给买的。”
“唉”,宗泰离坐了起来,叹口气:“经史子集太过板正。
一知半解之下,没有阅历掺和,最后多半要读成个书呆子。
若是你我师徒二人有个安稳日子过,让你读这些并无不妥,也不怕你找不到谋生的路子。
可咱们如今的生活并不安稳,你若成了书呆子,怕是活着都难。
所以便任你看这类杂书,沾一些市井灵动。以免被人骗得悔不当初。”
“师父,咱们这不是好好的吗?”宗单亦是坐了起来
有些不理解,眼下一切从他记事起就是如此,在道观也并未遇见什么危险的事。
“你懂个屁!”宗泰离嗤笑:“你应当知道,为师是武者,在你看的那些话本小说里也叫修行者。
修行者除了要有财物外,还需要有功法与心法。功法偏外,心法偏内。好的功法与心法都比较难得,但心法更难。”
“徒儿知道,话本里也是这般说的,经常有修行者为了一部心法大打出手!”宗单点头附和着。
不同的心法,效用各有不同。宗单也有一部心法用于修炼。
从他识字开始,师父就给他买了一部心法,叫做《纳气吐息术》。
这是一部非常普通的心法,普通到几百文就能买一本,效果自然很差。
宗单修炼至今,好几年下来没一丁点的灵气感悟。这让宗单深感话本里所说的‘便宜没好货’,是再确切不过。
但没有办法,市面上能买到的只有这一种心法。
“功法就暂且不说。正因为心法难得,所以有些修行者纵使侥幸踏入修行之路,终其一生却仍无心法在手。
而你现在所学《纳气吐息术》就不用拿来说了。
修行者所说的心法,不包含它。至于为师,也是如此,修行到今日,也无心法傍身。”
“师父也无心法?”尽管宗单心中有所猜测,但师父亲口说出来后,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宗泰离摇摇头,苦笑道:“师父若是有心法,何至于沦落至此。纵使遭难,也不会这般落魄。”
“师父莫要这般说,还有徒弟在呢!”
听到宗单的话,宗泰离欣慰的表情溢于言表。也只有此时他才会表露一些心迹,天色已黑,亦无月光。
这在以前,是万万不会的。
“师父,您的仇家是哪个?”宗单好奇的问道。
“呵...知道了又有何用?还想替师父报仇不成?”宗泰离沉默片刻,再度嗤笑。
不等宗单回话,宗泰离又接着道:“师父的仇家,你不用知道。师父从外地而来,仇家也不在风安城。
你如果一辈子待在这消息闭塞的风安城,倒也还好。
若是今生还有外出奔波的一天,也不要同他人说出与为师的干系。
告诉了你为师的仇家,你必然心有所念,到时言行自显,如此早晚招祸。
而咱们师徒十年,为师除了教你识字,其他教你的并不多。外人看不出你的师承,你又不说,自然安稳。”
“师父,徒儿不怕!”宗单坚定道。
听着宗单的话语,宗泰离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
他活了几十年,见惯了生死,心绪早已麻木。
可当年风安城犹如地狱似的惨烈景象,还是让他那死水一般的心境泛起了丝丝波澜。
那时的他不禁想着,等到自己不能动弹,行将就木时,会不会被野兽撕咬,亦或者饥寒交迫的在破道观等死。
这才是他当时救下与收养宗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