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风总是温和的,越靠近大海,便越有种独特的味道。
风吹的金色鬃毛微微扬起,顾川伸手轻抚步景,笑着说道:“总是不好叫你拉车的,这不为了你,连马车也不坐了,还是骑着你更舒坦些。”
咴~步景打了个响鼾,如今快要入冬,它身上那一身金黄的毛发也开始转暗。
一旁的顾芳瑜看的清楚,她有些好奇的问:“书生,你这马着实有些奇怪。”
顾川转过头看向她,知道想问什么,语气平缓的解释道:“步景本是西域上供给大衍皇室的神驹,神异之处便是它的毛色能随四时而变,如今秋季是金色,待到入冬,它便是一匹黑马了。”
“当真?”顾芳瑜有些惊异,看着步景道:“毛色随四时而变,比那传言中的汗血宝马还要来的神奇,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神驹。”
“不过——”
说到这里,她话锋又一转:“最神奇的还当属它通人性,竟然能听懂人言,这比毛色能变化还厉害。”
“哈哈哈。”顾川畅然笑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看得上呢?”
“嘁~”顾芳瑜见不得他臭屁的样子,撇撇嘴,忽的想到了什么,目光古怪起来:“书生,你刚才说这马是西域上供给大衍皇室的?”
“嗯。”
“那你又如何得了它,难道……”顾芳瑜想到了一个可能,可又实在不敢相信,这实在有些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些。
她终于是颤声说出口:“你……你是皇室的人?”
天呐,若真如她所想,顾川是大衍皇室之人,这比她之前猜想的什么权贵子弟还叫人难以接受。
这般尊贵的身份,她还想着要嫁?
嫁不得了,她根本就配不上……
“谁跟你说马是皇室的,便只有皇室之人能得了?”顾川摇了摇头,道:“就不能是皇室之人赏赐给了我吗?”
“这样吗?”顾芳瑜一愣,想想确实如此,若顾川是皇室的人,如何能这般恣意潇洒的来闯荡江湖?
她一个顾家女,还是旁系,若非自家父亲力排众议,她也不可能跟了师傅入山中修习盗门绝学,更遑论浪迹江湖了。
越是高门大户,规矩便越是森严,在她想来皇室该是这世上规矩最森严的地方了。
如此想着,她又开心起来,身躯微微伏下,偏着头看向顾川:“书生啊……”
“嗯?”
“我们是不是快到万笼城了?”
“离开扬州已经三日,两座城池本就离得不远,我们路上也没有耽搁,应当是快要到了吧。”
顾川说着,目光看向侧前方带路的秦绯烟,笑着道:“这事儿不应该问我,该问秦姑娘才是,她行走江湖,万笼城应当也是来过的。”
前方的秦绯烟闻言,扯住缰绳微微停下,待到和顾川平齐之后才道:“公子说的没错,绯烟确实来过万笼城,其实与二娘相识,也是在万笼城中。”
“万笼城……真是奇怪的名字,怎么会有城池起这样的名字?”顾芳瑜有些好奇的问。
秦绯烟微笑着解释:“具体缘由,我也不知,不过却有听人说起过一些传言,也不知真假,传言万笼城本为万龙城,千年前有人在城外看到了海中万龙齐飞之景,因此而得名。”
慕仙儿听到这话,咯咯直笑:“想来是这龙字犯了忌讳,哪位皇帝看的不舒心了,所以才将真龙改做牢笼。”
“也真是小气,万龙城多么霸气的名字,非要改做什么牢笼的笼,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那江山永固,天底下出不得英雄人物了吗?”
秦绯烟倏然一笑:“也该是这样,不然没有人那般无聊改了城池的名字。”
“书生,你说是这样吗?”顾芳瑜看向顾川问。
顾川微微沉吟道:“许是这万笼城真出过真龙呢?传言那位武帝,最初便是在万笼城显露名声,许是那位也是这万笼城生人。”
“还有这等说法?”慕仙儿有些讶然,跟着说道:“若是如此,那确实叫人忌惮,只是你这说法从何而来,为何我却从未听说过?”
“千卷万书,总会有些记载,只要看得多了,自然也能有所了解。”顾川摇头笑了笑道:“不过也是些无从得证的野史,真假不得而知,只当做是话本看就好了。”
话题有些偏了,还是聊些正事,顾川又问起秦绯烟那盐帮之事来。
“前些日经过琼山时,我已经与二娘叮嘱过,她也告知了我接下来的打算。”秦绯烟骑着黑马,目光落在顾川身上,道:“有了公子给的两样谋生之物,她们自是不会在贩运私盐了,今后也不会再持盐帮之名,只唤作望金寨。”
“寨中青壮,出山做那肥皂和烈酒的生意,这些年也算是攒下了一些家底,盘下一些铺子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她抿嘴一笑,望着顾川道:“二娘还托我谢过公子,有商会的人与他们接洽,这生意好做了许多,这等大恩他们无以为报,今后只愿为公子鞍前马后。”
“区区小事,何必言谢。”顾川不甚在意道:“只要不行违法之事就是好的,他们总归都是些心地良善之人,不该冒如此凶险,能好好活就好好活。”
“这世道,谁又不想好好的活着?不过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之选。”秦绯烟接过话去,慨叹一声:“二娘她们幸得遇到公子,才有如今改头换面的机会,放眼整个大衍,不知还有多少这般穷苦困顿,举步维艰之人,他们……又如何能有这般幸运呢……”
“不说这个。”她摇了摇头,展颜一笑:“一时想的多了些,还望公子见谅。”
“无妨,秦姑娘如此侠肝义胆,心系天下百姓,只会叫人钦佩。”顾川微微一笑道。
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说说笑笑,迎着吹来的微风,却也是极为惬意的。
只是这份惬意很快就被打破了。
咻~!
“公子小心!”
一根利箭从路旁的树丛中袭来,秦绯烟第一个察觉到,却不止这一根,还有许多利箭一同射来,密密麻麻如同雨落。
此地临近了万笼城,居然还会有埋伏?
唰!
秦绯烟轻拍马背,整个人腾空而起,顺势将身后的血凤刀拿在手中,横刀便向那射来的箭矢斩去!
血气横空,霎时将不少箭矢斩做齑粉,另一边的顾川却是没有动手,阿竹就在他身旁,周身环绕的剑气让箭矢还未靠近就已经消失不见。
顾芳瑜稍稍狼狈了一些,一个骨碌翻身下马,躲在马匹后面,一根白袖忽的飞来,在她头上飞舞,挡住落下来的箭矢。
“马要是死了,你拿什么赶路啊蠢货!”慕仙儿骂了她一句,又去应对那些箭矢。
正好和书生同骑……顾芳瑜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是说道:“我又没有你那般功夫,只能这样啊!”
箭矢终究有数,也或是那埋伏之人见如此无用,总之箭雨是没了。
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群人乌泱泱的跑了出来,个个手持大刀,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着像是山匪之流。
“听说有高手从这里经过,消息果然没错,的确是高手。”
为首的是个瘦高的青年,他肩头扛着一柄长刀,嘴里叼着草根,一副玩世不恭的恣意模样。
这会儿见着几人,吐了口中得草根,抬刀指着顾川,目光却是落在了秦绯烟得身上,说道:“刀气如血,阁下想必是龙虎榜上的秦绯烟秦寨主?”
所以说,出门在外最好还是演示一下,不然走到哪儿都能碰到叫出你名讳的人,这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似秦绯烟这种情况,好像也藏无可藏,除非她不动用内炁,否则这一身的煞气却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还有那柄入染血凤凰得血凤刀,也是十分明显的标志,江湖上拿这样大刀的人也独此一份了,只要一出刀就得让人认出来。
对方既然这么说,秦绯烟也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给予回应道:“正是,不知阁下为何要对我们半路阻截?”
“没什么,只是听说有高手路过,一时手痒想要切磋一番,又怕来的是什么草包,不想浪费了时间,于是叫手底下得兄弟们射箭试探。”青年咧嘴笑道。
说着,他长刀一甩,做出一个起手式来:“既然是高手,也不要浪费时间了,当然秦寨主我是打不过的,想试试你身边那位兄弟得身手,不知可否赏个脸面?”
这可不像是寻常的山匪,也不是什么切磋之举……顾川听到他要挑战自己,忍不住唇角微扬。
“你算老几啊,说和谁打就和谁打!”顾芳瑜骂了一嘴,回过头小声对顾川道:“不知深浅,莫要上当了。”
“无妨,这不是还有秦姑娘和阿竹姑娘在?总归不是大宗师,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顾川淡笑着道。
“说起来,也是许久未曾出手过了,骨头都快松了,活动一下也好。”他伸出手来,一旁的阿竹便递上长剑。
“这位兄台,你且出手吧,放心,除了我们两个,绝不会有第二人插手。”顾川看了看手里的剑,又对那青年说道。
“好,兄弟够爽快。”青年哈哈一笑,下一刻便提着刀杀了过来,他奔走几步,接着一跃而起,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唰!
一柄剑当即飞射而出,如同利箭一般直直迎着杀来的青年而去!
噗嗤!
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剑已经插进了眉心,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下,摔在前方不远处,已经没了任何生息。
“谁说剑只能拿在手里了……”顾川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迎着身旁顾芳瑜和秦绯烟那古怪的目光,道:“决斗结束了,走吧。”
还真是……顾芳瑜嘴角抽了抽,那地上的尸体也是死不瞑目,估计到死都想不到,会是这样憋屈的死法。
叫你和臭书生决斗,挑别人好歹还能有个体面,现在好了吧。
那群山匪眼见大哥都已经死了,嚷嚷着便一哄而散,如同一群老鼠,钻入树丛便不见了。
“我看这群人不像是寻常山匪。”秦绯烟想了想后对顾川说道。
顾川微微颔首:“自然不会是寻常山匪,这箭矢也不像是寻常山匪能做出来的,倒像是军中之物。”
慕仙儿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古怪:“不会是万笼城有人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吧?辰龙堂又勾搭上万笼城的哪个大官了?”
“也不好说。”顾川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认同她的话:“以辰龙堂的手段,想要弄来这些军中之物也不是难事,不一定是勾搭上了官府的人。”
“还有,也许是这群山匪自有什么渠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事情还是尽量做最坏的打算。”
顾芳瑜哼哼一声:“便是勾搭上了什么大官又如何?大不了再为民除害一次!”
顾川扭头看向她,点头道:“说得好,到时候便有你出手,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话一落下,顾芳瑜脸一下涨红,却是气的,她瞪着顾川道:“臭书生!这不是你的活儿吗?怎么算在本姑娘头上了。”
“我看你说的这么霸气,不好抢你的风头啊。”
“什么风头,本姑娘是帮你说的,你别赖在我头上了!”
“那我真是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官员哪有那么简单想动就动的?”
“那要怎么办?”
“凉拌。”
吵吵嚷嚷,缓缓前行,一会儿过后,一座城池便出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浩渺无垠的碧波之畔,城池就矗立在海边,霞光万道,自天际倾泻而下,为这座古城披上了一层绚烂的金纱。
“那是什么?”顾芳瑜指着远处,那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好奇的对顾川问道。
可见那处有人站守,穿甲执戈,想必是万笼城的兵士。
如此森严守候,必然不是寻常之物。
不待顾川回应,她便已经先行想到了,不确定道:“书生,那不会是晒盐之地吧?”
顾川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还算聪明,不错,那便是晒盐之地。”
“原来盐竟然是从海边晒出来的?”顾芳瑜只觉得惊奇:“这海中有什么?竟然能晒出盐来?”
“海里盐分足,将水晒干了自然就只剩下盐,你撒泡尿,晒干了也是一样的。”顾川随意说道。
顾芳瑜被说的脸一红,除了阿竹之外,便是其他两女也是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样羞人的话,怎么随口便来,也不知避讳。
不过也快习惯了,毕竟他从无遮拦,有什么便说什么,也时常冒出一些生僻的词来,眼下倒是不算什么。
且不说那盐田,万笼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渐行渐近,可见整座城池的真正面目。
高耸的城墙由青石砌就,历经风雨侵蚀,却依旧坚不可摧,仿佛是岁月无声的守护者,静静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城门巍峨,铜环轻扣,发出沉郁的回响。
几人下了马,牵着缰绳穿过城门,城内石板路笔直,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与宅院,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海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悠长的叫卖,与远处海鸥的啼鸣交织在一起。
顾川他们逛了一会儿街道,买卖海货的居多,顾芳瑜一向是嘴馋的,便也买了一些。
待差不多了,便找一家环境还算不错的客栈住下,又是将买来的海鲜洗净开始吃饭。
顾川按照前世的吃法,给几人做了几道,当然还是顾芳瑜动手,她向来心灵手巧,即便是学做菜也快的很。
往往顾川说什么,她都能照做,鲜有出错的时候,让他直言是个当秘书的好苗子。
“什么是秘书啊?”顾芳瑜一边剥虾,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顾川。
“有事秘书干,没事……咳咳!说岔了,是一种职位,一般来说便是替老板跑腿的人,是老板最得力的助手。”顾川如此解释道。
“那不就是店小二嘛,本姑娘才不是你的店小二,本姑娘要做就做老板……娘。”最后一个字倒是说的只有她能听见,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顾川,想到脸红处又收回目光,抿着笑噘嘴。
与此同时,万笼城另一个角落的院落中。
辰龙堂堂主邵空鸣,昔日的白莲教教主大人此时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中怒火迸发:“你是说,他们还是追过来了?”
“是,我们的人在城门口看到他们了。”
“会不会是认错了?”
“教主,经过扬州城那一遭,便是化作灰也能认得出来了,不会有错的。”
“咳咳咳!”邵空鸣怒气攻心,一时重咳不止,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帮阴魂不散的混蛋,老子就想找个人医治伤势,怎么从扬州针对就算了,还要一直追到万笼城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挖了人家的祖坟,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紧咬着不放,非得他死了才甘心吗?
佝偻的老者侍候在一旁,这会儿也是愁眉苦脸:“教主,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您这伤势虽说重了些,好歹是死不了的。”
“就算是自己医治慢了些,总归无人打扰,似这样折腾,别到时候伤势好不了,还叫人给气出毛病来。”
他这话说的在理,自从邵空鸣被算计之后,辰龙堂便一直逃窜,本以为到了江南之后,可以找到那位传言中的神医,将邵空鸣的伤势治好。
待他重回巅峰,再带着众人杀回去,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一场空想。
别说那个如今连面都见不着的神医了,便是半路杀出来的那群不明来路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算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咳咳咳!”邵空鸣满是不甘心,脸色有些狰狞:“我堂堂大宗师,如何能叫一帮宵小如此欺辱!”
佝偻老者苦笑,心说欺辱就欺辱吧,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们又不是没有退路,何必跟人死磕呢?
真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不成?
只是他知道这位教主的脾性,认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提什么意见也是听不进去的。
跟着他这么多年,老者这一点还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去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
“教主,该喝药了。”
“嗯,我们来这万笼城几天了?”
“回教主,已经两天了。”
他们和顾川他们是不一样的,顾川赶路从来都是悠哉悠哉,也不急,就像是寻常散步一样,所以会慢上许多。
辰龙堂是一群亡命之徒,自然不会在路上浪费时间,是以每次都是马不停蹄,能快则快,是以他们要早到两天。
“那神医,可有消息?”
“有些眉目,根据教众打探来的消息,这城中时常会有一位医者前来摆摊治病,从来都只医治三个人,医治完便收摊走人了。”
“被他治过的人,一向是很快就好,从无治错过的,如果属下猜的没错的话,那位便是我们要找的神医了。”
“好,好!好!”邵空鸣听到这话,激动的连道三声好,喝了一口药之后一张脸又皱成菊花,忍着苦道:“可有寻得他在何处?”
“这个……那倒是还没有。”佝偻老者摇了摇头:“那位医者每月只来城中一次,听教众得来的消息,有人也试图寻过他的住处,但每次都跟丢了,是以一直以来都无人知道他居所在何处。”
邵空鸣闻言叹了口气:“这等医者,自然也不会是寻常普通人,该是有些武道修为傍身,那便不用刻意去寻了,只需要等他来城中之后即可。”
“好,按照他每次来城中的时间,两日后便是了,届时教主的伤势便能好。”
“哼!”邵空鸣冷哼一声,阴沉道:“待本教主伤势好了,定要将那群混账全部沉海喂鱼,还有该死的巳蛇,连同外人夺我教主之位,也要一并讨回来!”
“教主千秋万载,必然会带领我等再一统教会,不过您先把药喝完。”
“太苦了,能不能不喝?”
“不行的,万一……唉,还是先把药喝了吧,教主。”
“万一什么?”
万一又不成呢?老者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