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大门关得紧紧的,里面光线昏暗。
朱季川盘腿坐在木柱边,抬头凝望着屋顶的某处。
那里的瓦片已经恢复如初了,小七妹来了,又走了。
她拒绝得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但她真的好可爱啊。
朱季川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酒葫芦。
里面还有些酒,不多了。
他不舍得喝光。
下一次再坐到一起喝酒,不知道要等到几时了。
祠堂的门并没有锁,父亲说,若他想通了,便开门走出去。
但走出去,就要接受父亲和祖母的安排。
隔着厚重的大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因此他也看不到在某条蜿蜒的小路上,有个丫鬟正跌跌撞撞的朝祠堂跑来。
春香跑得气喘吁吁,更觉得手脚发软,心跳若狂。
祠堂黑色的瓦片和朱红的门头已经就在她眼前了,还有十几步,她就要到了。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追过来了。
她已经没力气了,此刻更是慌张得厉害,该躲一躲的,但这里没有可躲的地方。
只能跑!
原来朱府是这么大啊。
原来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是这么贱啊。
有人已经在她身后了,她已经感觉到了别人呼出来的热气。
祠堂的大门就在她面前了。
“春香,老夫人要见你。”
身后的人低声诱哄着。
老夫人最是仁慈,谁犯了错去求一求,都能有个好结果。
去不去?
不,祠堂更近。
春香没有停顿。
但她感觉自己的头皮被人揪住了,一只滚烫的手就在她的后脖子上。
却像有条冰冷的蛇缠住了自己一样,春香感觉到了杀机。
她想喊,却喊不出。
原来人在危险来临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被人拖着往后摔了出去,有人垫在地上,防止她摔倒发出动静。
有只大手像紧紧捂住观棋的嘴巴一样,正在往自己嘴巴上贴。
春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开大嘴“嗷呜”一口使劲咬了下去。
身后有人痛得闷哼了一声。
春香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她没松嘴,对方也没松手,却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亮……
春香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像观棋一样死得无声无息的。
祠堂的门就在那里,她再跑两步就能到了。
可是她再也跑不到那里了。
她心心念念的大少爷就在里面,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手碰到了什么,好像是颗尖利的石头。
她紧紧的捏在手里,然后使出残存的力气,将这颗石头扔了出去。
这颗石头带着她所有生的希望,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朝着祠堂的大门砸去……
有只手一伸,在半空中一拦,轻巧的将它接在手里。
春香瞪大了眼睛,她能看到忠叔站在祠堂门口的身影,像一座山,挡住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要死了,却连为何要死都不知道。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不甘心,她还想活,小七说能把她的身契也买走的……
可是阳光变得刺眼了,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白光也越来越小,又出现了一片红光。
耳朵却听到“咯吱”一声响,然后是大少爷的声音响起。
“忠叔,你怎么在这?请替我准备荆条向父亲请罪……你们在干什么……”
生机让春香迸发了意想不到的力气,她挣脱了大手的桎梏,嘶哑地喊:“大少爷,他们杀了观棋……”
然后她觉得喉咙上一松,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看不见,却知道这是生机,因此又接着喊:“木砚也不见了……”
有激烈的打斗声响起,还有大少爷沉重的呼吸声和质问声。
“忠叔,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少爷,这是老爷的命令。”
“让我去见父亲……”
……
抱琴已经走进了小厨房,那里站着个老嬷嬷,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已经等了不少的时间。
托盘里正是一份抱琴之前说过的冰雪荔枝膏和蜜橘团。
老嬷嬷冷声吩咐:“你的父母亲和哥嫂们今日吃的是老夫人赏的,你三岁的侄女五岁的侄子很喜欢吃。”
“奴婢知道了,”抱琴接过了托盘,“多谢嬷嬷提醒。”
嬷嬷:“再过一盏茶吧,蜜煎樱桃快好了,做戏得做真点。”
抱琴低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托盘里,冰雪荔枝膏冒着悠悠的凉气,还有诱人的甜香。
一盏茶后,抱琴托着托盘,不急不缓地走进了房里。
小七妹正打开了朱大小姐的包袱在一件一件挑拣:“大小姐,闯荡江湖带着墨是真挺好的,遇事不决就写两个字来摸,摸中哪个就按哪个做。”
又挑出方端砚。
“带着这块砚台也是极好的,遇到危险,一砚台撂倒。”
朱大小姐转头没看她。
抱琴笑着打趣:“小七说得嘴干了吧,吃蜜橘团润一润。”
她拈起一颗放在小七嘴边。
小七一口吃了,觉得很好吃:“抱琴姐姐,再来一颗。”
“那试试这碗冰雪荔枝膏。”抱琴笑吟吟地递了过去。
小七妹接过来,舀了一勺吃了。
“陈小七……”朱大小姐急促地喊了一声。
抱琴心一跳:“哎呦,大小姐,您在信期,可吃不得冰。”
朱大小姐便哼了一声,又将头转了过去。
这碗冰雪荔枝膏秀气得很,小七妹才吃了两口就去了一半,见她面色异样,便安慰道:“金陵有种香饮子,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尝一尝;还有烧鹅,和京都的不一样……”
她说了两句,便见朱大小姐胸口起伏得厉害,眼角一滴泪要坠不坠,心中诧异,便问:“大小姐……”
还没说完,只觉头一晕,眼前的朱大小姐竟变成了两个。
仿似幻觉一般,耳边听到远远地不知在何处,朱季川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陈小七,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