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不到你主子,你就替他挨打!野牛肏的东西,会点子读书写字了不起啊!在夫子跟前卖弄个什么东西!害得小爷在书院被夫子骂,回家了被爹娘唠叨!”
“就是你每天给那祁谨行写课业,上课给他报题是吧?你们,把他手给小爷打断,我倒要看看,你断了手还能不能帮那个臭胖子!”
纪舒眼皮一跳,低喝:“青檀!救人!”
一阵风刮过,胡同口传来少年的痛呼。
“啊!你谁啊你!竟然敢打小爷!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啊!”
“该死的,你给我等着!!”
纪舒看了眼喜桃,“你去附近买些伤药回来。”
“知道了小姐。”
喜桃跳下马车飞奔离开,没过多久,青檀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小姐,人奴婢带来了。”
纪舒卷起车帘,马车下的少年细瘦的像竹条,眼下四月份的天还凉着,他却是一身单薄葛布麻衣,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脖颈上,全都是青紫痕迹,瞧着十分吓人。
“多谢夫人相救。”
少年跪在地上,给纪舒磕了响头。
他声音略有些耳熟,纪舒道:“不必客气,你上来坐一会儿吧,我叫人去买药了,给你上了药你再走。”
陆蛟犹豫了须臾,瓮声瓮气的道了声是。
他站起身,悄悄抬眸往马车上看去,随即一怔。
若非身上被打的地方还疼着,他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被打死了,否则怎会见到仙女一样的人物。
马车里的夫人温柔又和善,仙气飘飘的冲他伸出手,“来,上来。”
“不……不……”
陆蛟连退数步,低头看着身上的葛布,自惭形秽,“陆蛟会弄脏夫人的马车。”
“陆蛟?!”
纪舒失声道,少年并未觉察到她的失态,点点头说:“草民污名,不入夫人之耳。”
纪舒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好半晌过去,才勉强从这张脸孔上看出了些熟悉。
“先上来,我叫人去给你买一件新衣。”
随即一个眼神看去,青檀便强行把陆蛟推进了马车里。
车帘落下,陆蛟在马车里束手束脚的站着,总觉得这里哪儿被他碰到,都要染上一层灰。
纪舒转身倒了杯水的功夫,回头就看见他蜷缩在马车角落,还是直接坐在地上的。
“你坐那里干什么?过来。”
“我、我身上太脏了……”
纪舒懒得废话,上前把人拉了过来,将茶碗塞进他手里。
“喝点水暖暖身子。”
少年手上满是青痕,但腕骨转动还是十分灵活,并未像前世那样僵硬。
纪舒看着这张稚嫩面孔,心中十分复杂。
前世她见到陆蛟时,他是祁谨行身边的长随兼书童,那时祁谨行已经十二三了,纪舒带他苦读,好不容易考上了童生。
祁谨行告诉她,陆蛟无父无母身世可怜,右手腕有旧疾不可拿笔,但胜在机敏忠心,纪舒就把人留下了。
陆蛟比祁谨行大了两岁,平日沉默寡言,但十分乖巧懂事,很孝顺纪舒。
他到祁谨行身边后,祁谨行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经义会说了,时务策也会写了,很快就入了国子学,考中进士成了探花郎。
可陆蛟却在祁谨行功成名就后不久,得了重疾不治而亡……
纪舒心中腾起一股火,她低声问道:
“你认得祁谨行?你也是青云书院的学生?”
陆蛟头埋的更低了,声音蚊子大小:
“……我不是学生,只是倒、倒夜香的下人。祁谨行我是认得,他帮我打跑过欺负我的学生,夫人也认得他?”
“我是他母亲。”
陆蛟一愣,险些没捧住手里的茶碗。
纪舒捕捉到他眼底的慌张,乘胜追击:“我方才听到他们说,祁谨行的课业全都是你帮着写的?是不是这样?”
“我……”
“前几日我在府上考他注疏算学,他一样也不会。朱夫子却说他的才学能上国子学?这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陆蛟哑口无言,一想到自己和祁谨行一块哄骗的,竟然是这样温柔的夫人,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我、我……”
纪舒话锋一转,温声引导:“是你帮他的吗?”
“你为何要帮他?若真按朱夫子所言,能上国子学的应该是你才对!”
纪舒手忍不住发抖。
她前世一直以为,自己苦心孤诣把祁谨行扳回正道,他也争气考上了探花,可现在纪舒才意识到,她以为的可能只是她以为。
祁谨行从始至终就是一滩烂泥,从来没变过!
陆蛟再忍不住,跪在地上声声忏悔,“夫人,我、我,对不起,是我和谨行骗了你。我……那时谨行帮了我,我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他课业不行,我从小就在书院倒夜香,常去偷听夫子上课,我就帮他、帮他写了课业……”
陆蛟并没有说,最开始他想的是教祁谨行,可祁谨行听都懒得听,最后就演变成了他来代写。
“你为何要帮他?你就不想自己去国子学吗?”
纪舒百思不得其解。
他摇摇头,“陆蛟出身低贱,国子学必不会要我。我无父无母,从懂事起只有谨行肯与我做朋友,所以我就……”
你拿他当朋友,可知他利用完你便杀了你。
纪舒轻叹一声,问道:“你可还答应了他什么?”
“……他叫我国子学入学试那日,躲在桌底下给他喂题。”
陆蛟面红耳赤,疯狂摇头,“夫人放心,我、我不会再这样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起来吧。”
纪舒将他按坐在软榻上,问道:“你无父无母,那你户籍可是在你自己手里?”
“是的。”
“若有机会去国子学,日后科举入仕报效家国,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
陆蛟喉头哽咽,只可惜他没有机会。
“那我想认你做义弟,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