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此后的每一步都像是做梦。
纪灼恍如被抽干了魂魄,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布。
直到郑美伦被她父亲牵着,款款向他走来,他才能缓慢地思考些什么。
郑美伦其实长得很漂亮,就是不太聪明。明明脾气大的吓人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装作心肠好装作柔软又温柔的样子。
但她不知道,她所有的努力都是透明的,就像个小丑,在那些孩子的眼里,看她拙劣的表演就是最有意思的事。
纪灼十五岁被姜立身以资助的名义带回家,名为资助,实际上不过是眼看着姜糖不成器,宁愿找个老实聪慧的外人继承家产,将来庇护姜糖平安快乐,也不愿意把这些金钱利禄放到姜糖身边。
“她用不好也罢,就怕她拿着这些东西再招来些狼子野心之徒伤着自己,等我们走了,可就没人护着她了。”
这是姜立身带他回家时挑明了说出来的原话,彼时他是羡慕的,羡慕那个比他小四岁的小妹妹生来就有人爱。
这可是爱啊。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对年幼的他来讲就是一颗毒苹果,身藏剧毒,但又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可以读书,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机会,可以有无数途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代价不过是保护那个小妹妹而已。
但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那份代价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阶层是很难跨越的,即便跨越了,适应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而每一个有能力跨越阶层的人,其实力,足以让他们在任何环境里游刃有余。
但这些东西纪灼都没有。
他一夜之间来到一个新的圈子,他以为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些有钱有势的同龄人。
可现实往往残忍。
从转学第一天开始,纪灼就感觉自己像一只猴子,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音,哪怕是习惯性的动作,都会被揪出来。
他孤立无援,难以融合。
最后居然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破开一切阻碍,她就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异常强势地护着他。
但强势过后是更加无理的反扑,没人扑他的小妹妹,因为忌惮,所有的扑咬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直到一年后,他的小妹妹升学,而他自己也慢慢摸索出了门道,日子才稍微好过了点。
其实仔细想来,姜糖也为他做了许多,虽然结果不怎么样。
纪灼想到这里顿了顿,他接过郑美伦的手,面向司仪,看着那个从国外花了高价请过来的老神父把一串串纯正美式英语飞快地往外蹦。
其实他对郑美伦还是有点感情的,因为这个人经常当着别人的面说那句话。
“你们不要为难他”
虽然每次她这么说,姜糖都会异常生气,一口一个莲花的嘲讽她。
直到今天,纪灼才想明白姜糖到底是在气些什么。
郑美伦是在维护他没错,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过于刻意的维护,才一遍一遍的提醒着所有人,纪灼和你们不一样?
纪灼看着自己美丽的新娘,新娘亦看着他含羞道了三个字:“我愿意。”
仿佛醍醐灌顶,他的思绪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纪灼先生,你是否愿意郑美伦女士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
神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可纪灼却想起了最初听到的另一些声音。
杀人犯来了,强奸犯来了。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东西是他拿的,因为他爸就是小偷。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嘘,他爸杀过人,我们大家都小声一点,他也会杀人的。
“或任何其他理由”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好查的,肯定就是纪灼啊,就是他偷的。
“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
哭什么哭,为了养你,钱都没了。
“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你看看妈妈的手,妈妈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能差一分,你现在差一分满分,以后呢?
“你愿意吗?”
纪灼没有说话,场面有些窸窣,郑美伦眼里都是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纪灼缓缓回神,他看了一眼郑美伦身上的白纱,又认真看她的脸。
“纪灼先生,你愿意吗?”
畸形根骨上面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纪灼有点明白那天南宫行对他说的话了。
一切。
包括这场婚礼,包括他拥有的钱财,包括即将成为他妻子的郑美伦,也包括他有朝一日繁衍下来的后代。
“我不愿意。”
再过这样的人生。
纪灼这话一出,整个场面短暂的停滞了一下之后便陷入了一种疯狂。
纪灼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郑美伦,他将手上的戒指拿下来,和捧花一起放到地上。
郑美伦扯住了他的袖口,哭着问:“因为姜糖吗?”
“不是。”纪灼答。
随后纪灼推开新娘的手,用尽全力奔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跑开了这场令人窒息的婚礼。
就像好多年前,去追自己丢出去的纸飞机一样。
他拼命的跑,像是要挣脱什么,纪灼上了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想法。
他把车窗大开,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任由寒风吹进来,哪怕是冷也难以掩盖这种痛快。
郑美奂,那位让他头疼的小姨子刚刚的怒骂声还在他耳边响。
她骂他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骂他是渣男。
渣又如何?他至少为自己活了一次。
朝后看,乐园已经没了,朝前看,前路漫漫。
无所依傍,但站在路中间的他不必再哭。
此后只管大步向前,再不必回头。
纪灼从心里快乐,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只靠意气行事的毛头小子,他明白今天这一出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东西。
他也一清二楚今后将要面对什么,但他依旧乐意。
自由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
纪灼迎着风,不想以后不念从前,只是活在今天,只是在当下,肆意笑出了声。